《迟来的翅膀》是《冰菓》系列小说的第六本，在封背上介绍该书的文字中这样写道：“全书分为六个短篇，在充满活力又带点苦涩的故事里，古籍研究社四名成员的过去和未来也逐渐明朗……”这基本暗示了这本书的基调和内容。事实上，《迟来的翅膀》也是《冰菓》第六卷中最后一个故事的标题。第六卷故事的时间线自是设定在第五卷之后的，因此这个时候的折木等人已经升入高二，就算没有去过日本，看多了日本的文艺作品也应该知道，日本的教育情况跟中国是有些不同的，基本高中毕业时就要考虑是选择继续读书还是直接就业的问题，而中国的孩子大多数要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才考虑，故事中的主人公们正好处在这个岔路口的年纪，这既是他们生命中最丰富多姿的时候，也是必须做出选择的最多烦恼的时候。

本卷的第一个故事叫作《箱内的缺失》，案件本身并不复杂，我个人大概是在读到多出来的投票数正好是一个班级的人数时猜出来的。这个故事比较有意思的是它的写作手法，整个故事基本就是在折木和福部里志的一场散步中完成的，从提出案件到推理过程再到揭晓谜底都是通过他二人的对话完成的，这跟《冰菓》的上一卷《两个人概率的计算》有点像，那个故事也是在一次长跑中完成的。由于案件本身比较简单，因此这个故事的重点也不在案件上，上文提到本卷故事主要交代了折木等人的过去和未来，而这第一个故事讲得正是四人中里志的改变。里志的改变最早可以追溯到《冰菓》的第三卷《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这个故事后，我个人很喜欢那个故事，因为对古籍研究社的四个人都有比较详细的刻画，不过这不是这篇文章讨论的对象，所以就不展开了。在那个故事之前的里志虽然口头上总是念叨着“数据库是得不出结论的”这样的话，但内心其实还是个十分争强好胜的人，甚至在他潜意识里还把折木当做了竞争对手，但在那之后，里志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奉太郎那样的才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于是便不再执着于胜负，直到《箱内的缺失》这个故事里志已经很习惯寻求折木帮助了。其实我个人是很能理解里志的这种心情的，我以前也是个十分争强好胜的人，其实哪怕是现在骨子里也有这方面的倾向，只是外在很少再表现出来，不过和里志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我是因为发现争强好胜，哪怕是胜了对方也不能给我带来切实的快感，很多时候反而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烦恼，所以才改了性子，但同样也承认，自己的才华有限，很多时候并不能事事由己，纵使争强好胜也是徒劳无功，因此才选择了放弃，同时也获得了解脱。因此我们才会看到在与折木的街机游戏中纵使输了也能笑得很开心的里志。不过有一点他却没变，就像我骨子里依然会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一样，里志也有自己的坚持，正因为他对公平正义的执着，才想为那个可能被冤枉的学弟打抱不平，才会去求折木帮忙解开谜题，这也是这个故事真正想要表达的地方。

第二故事《镜中不得见》也很有意思，《冰菓》这部小说主要是以折木奉太郎为视角进行叙述的，但这个故事却是采用了摩耶花的视角，这是十分少见的，其实本卷的后面还有一个章节也是用了摩耶花的视角，不过这两个故事描述的对象并不一样，这个故事主要通过摩耶花的视角交代了折木的过去，而后面那个则是讲了摩耶花自己。先说这个故事，这个故事除了交代了折木的过去外，同时也解答了我们心中一个一直以来悬而未决的困惑：初中时同班的摩耶花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折木。因为是讲折木的过去，而且和摩耶花有关，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要采用摩耶花的视角了。这个案件要比上一个有趣许多，不过鉴于我写这篇读后感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讲案件本身，而是想讲一些案件背后的东西，这个故事主要告诉我们两点：一、故事虽然依然没有说明折木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节能主义者，但说明了为什么他的初中同学们会讨厌他，并非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是因为一次误会，相反，折木从来都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这也从侧面解答了另一个问题，折木对千反田的感觉也许是特殊的，但并非因为千反田才变得乐于助人，而是从一开始打骨子里他就是和里志一样的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相反，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本卷后面有章节会专门讲到这个原因，这里就暂且不表了），折木才变得消极起来，而千反田的作用正是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沉睡已久的激情，也正因为里志看穿了这一点，才在众人都唾弃折木的时候，依然选择和他做朋友；二、在日本的文艺作品中时常被拿来做文章的校园欺凌话题也在这个案件中有所体现，其实上一个案件也有这方面的影射，不仅仅在日本，全世界的很多未成年人都面临着校园欺凌这个问题，所以才反反复复被那么多文艺作品拿来讨论，前段日子刚在国内上映的《声之形》就有讲这方面的内容，而《冰菓》也给出了自己的思考，《冰菓》并没有直接讨论处于欺凌中的当事人该如何决处，而是作为旁观者的人们该如何正确对待这个问题，而作为主角的折木和福部的做法正是作品的答案，作为旁观者自不应该对欺凌事件坐视不理，但很多时候出于种种客观原因无法直接介入事件本身，即便强行介入，也可能事与愿违，甚至给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因此在其他人无法察觉到的范围内暗中帮助受害者，帮他化解危机，不失为更好的选择，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作品给出的一个答案。

第三个故事《群山可已放晴》在京阿尼改编的《冰菓》的同名TV动画中已有登场，只是动画的剧情到结束时折木等人都还是大一，因此这个故事被改编成动画时在时间线上做了一些调整。如果说第二个故事讲了折木的过去，那么这个故事就是讲折木的未来了，或者说折木的改变。以往的故事的发展模式都是先由千反田提出问题，然而折木才被迫帮忙解谜，而这次却是折木主动提议去解决问题，这甚至让千反田对他的这个举动来了一句“我很好奇”。表面上看是折木开始主动去解决问题，深层次看是那个信奉节能主义的折木也开始渴望玫瑰色的人生，本质上看是折木开始对千反田有所憧憬，而这一改变跟第四卷《绕远路的雏人偶》末尾他和千反田发生的一些事是不无关系的，因此动画把这个故事提前了，是会有些突兀的，所以动画才没有刻意去突出折木改变这一点。不过折木的这次主动也并非完全是千反田的原因，这个案件本身比较简单，我个人在听到群山、闪电、飞机等关键词时就已经猜到大概，而折木肯定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因此他之后的行为与其说是解谜，倒不如说是求证，他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测才展开行动的，这里就可以看出折木放弃节能主义的根本动力其实并不是千反田，而是和里志一样的内心深处对某些东西的执着和渴望，而千反田更像是他用以说服自己的一个借口。

第四个故事《我们的传说之书》是另一个以摩耶花为视角的故事，不过和第二个故事不同，这个就是讲摩耶花本人的。这个故事也很有意思，虽然依然是一个推理故事，但并不强调推理本身，因为真相的揭示者就是“凶手”本人，而不是通常规则中的“侦探”，因此就少了很多推理味道，整个故事的发展也是以摩耶花的主观视角逐步推进的。这个故事讲了摩耶花的过去和未来，过去的摩耶花一直想画漫画，也一直在画，但是受到漫研的影响，她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这个时候她曾讨厌的那个人——河内学姐却来劝她退出漫研，想让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上来，而摩耶花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故事除了讲摩耶花的选择外，也探讨了另一个问题：个体在集体之中，应该为了集体的利益而牺牲自己，还是应该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放弃集体？作品通过河内和摩耶花的选择给了我们一个它的答案，但《冰菓》作为一部校园青春小说，会如此选择自无可厚非。然而现实中这个问题则更加复杂，也很少像作品中的情况那样二元对立，大多数时候不管如何选择总有人会受到伤害，责任和个人利益之间的界限也并非那样渭泾分明，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即便自己足够潇洒，选择做一个翩然归去的隐士，也不见得永远是那个最正确的选项。河内自己退出了漫研，却又安排羽仁去担任社长，又哪里看得出是真心放下；她劝伊原退出漫研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伊原的去留对漫研的影响并不大，甚至还利大于弊。我读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有很大感触的，因为我自己就经常面临这样的选择，然而如果问我怎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其实我也回答不上来，大多数时候我也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行事，就像《冰菓》中的摩耶花，她的选择也许不一定正确，也许根本没有对错之分，但至少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第五个故事《悠长假期》可以说是第二个故事的延续，也是讲折木的过去的，正好回答了折木为什么会变成节能主义者的原因。本卷六个故事有三个是讲折木的，只能说果然是主角，待遇就是不一样。折木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变成了一个节能主义者，从此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如果可以不去做，那就不做；实在非做不可的话，那就尽快解决”也就成了至高无上的人生信条。故事的结尾借折木的姐姐之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今后你会迎来悠长的假期，这样也好，你就好好休息吧，没问题，身体休息的时候，内心必须有所改变。”这里的“悠长假期”其实是一语双关，既实指折木即将迎来的漫长暑假，也暗指折木之后漫漫无期的节能主义生活，这就是为什么要说“身体休息的时候，内心必须有所改变”，正是暗喻了折木即将变成一个节能主义者。但在故事的最后又加了一句：“也会有人来结束你这悠长的假期。”米泽惠信刻意安排折木和千反田二人在这个故事里互动，这句话的所指已经十分明显了。

最后一个故事叫做《迟来的翅膀》，也正是本卷的标题，可以想见这个压轴戏的分量，而事实上作者米泽惠信在这个故事上所花的心血也确实较前面几个更多，这不仅体现在篇幅上要稍微更长一些，更体现在故事的架构和立意上，也更具戏剧性和思想性。前面几个故事都是在讲折木、福部和伊原，那么这最后一个自然是留给万众期待的千反田爱瑠的了。案件的起因是有一天千反田的父亲突然告诉她不必须再继承家业了，从阅读理解的角度看，这是一道选择题，“不必须”就意味着即可用选是，也可用选否，因此在我们看来这实是一道开放的送分题，千反田大可不必这么烦恼，如果实在选不出来，沿着原定的道路走就是了，然而在千反田眼中情况却并非如此。《冰菓》的小说原作和动画是有一些区别的，首先体现在作品的整体基调上，《冰菓》小说中的文字读来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和苦涩气息，远没有动画来的明快。事实上《冰菓》第一卷中对“冰菓（Ice cream）”这个标题的释义，I scream（我呐喊），已经为这部作品奠定了基调。第一卷中千反田的舅舅关谷纯曾这样跟年幼的千反田解释“冰菓”：“是要变坚强的意思。如果软弱的话，总有一天会连悲鸣都发不出来。这样的话，就算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作者米泽惠信借千反田舅舅之口说这段话其实是意有所指的，这段话自然不可能指向毫无关系的折木、福部和伊原三人，那么它所暗指的自然是身为大家族继承人的千反田的某种命运，这也是为什么年幼的千反田在听完舅舅的这句话后就哭了。小说和动画的第二个区别就是对千反田的塑造，动画中的千反田是一个自带萌王属性的好奇宝宝，但小说中的她则更为温婉和内秀，形象点说，就是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的区别。看动画会有一种错觉，就是千反田对折木有意思，而折木的表现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但看小说的感觉则正好相反，因为小说是以折木的视角来描写的，因此我们是无法感受到折木以外的人的内心的真实想法的，更无法看到他们生活的另一面。于节能主义的折木而言，古籍研究社几乎就是他高中生活的全部，但对身为大家闺秀的千反田来说肯定不是那样，她有着更广泛的人际圈，古籍社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只是作品是以折木的视角来写的，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因此折木于她而言或有特别之处，但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在她心中占据多重要的地位，更不可能像动画里表现的那样主动和倒贴。正是因为我们对原作和千反田有着诸多的误解，所以才无法很好地理解她的一些行为，真实的千反田自远没有动画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然和单纯，事实上，会因为舅舅的那句话而哭泣的她内心一定是对自己“笼中鸟”的命运做过某种抗争的，只是这种抗争和那些后宫剧中成天嚷嚷着想过平民生活的王公贵胄们的矫情行为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事并不会真得发生，因此口号上喊一喊就差不多了，真要付诸行动是不可能的。然而如果有一天这件事真得成真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为此做过任何准备，甚至连这件事本身是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也要重新思考，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惶恐。折木对这种心理有一个很有趣的比喻，说就像是有些不信耶稣的人唱赞歌会觉得别扭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原本没有自由的千反田能唱出憧憬自由的歌词，但当她真正有了自由后反而唱不出来了。正如故事的标题《迟来的翅膀》所想传达给我们的意义：笼中的鸟儿会憧憬自由，然而打开鸟笼后，它们却会因迟来的翅膀而恐惧。

故事在折木找到千反田后戛然而止，并没有给出答案，因为这个命题不仅是千反田，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需要思考的，真正束缚我们的到底是什么，是无形的命运牢笼，还是对改变的恐惧。

不过话又说回来，米泽惠信写这个故事最大的用意，结合之前折木变得越来越不节能来看，这明显是为了给折千二人发糖而做的铺垫啊……

后记：

《冰菓》虽然是一部校园推理的小说，但实际上它所探讨的很多东西从来不校园，也不是为了推理而推理，它更多的是对成长、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不仅对年轻人启发作用，即便对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也有很多借鉴意义。

事实上，慕泽惠信最初写《冰菓》的时候并不是把它定位为轻小说来写的，这点读过《冰菓》的人都能感受的出来，它的行文方式和我们熟知的轻小说的是有很大区别的，更接近传统意义的小说。因为不是轻小说，因此它也不像很多轻小说那样有插图，在京阿尼的动画出来前，我们甚至是不知道折木、千反田等人是长啥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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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读书 | 读《冰菓卷6·迟来的翅膀》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