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在参谋次长川上操六的情报网看来，韩国、清国的大官们的动向，只要是牵涉到对日问题的，他们都是了如指掌。他虽然人在东京，却了解任何情况。

前面已经提到过了，韩国向清国要求派兵镇压叛乱的第二天，在东京就做出了日本也派兵的内阁决议。不过只是决定出兵，并非决定开战。决议的内容是“维持日清两国在韩国的平衡”。实力均等的外交思想是英国的传统思想，日本是从英国学来的这一套。决议中还写道：“尽可能的在保持和平的情况下维护国家的荣誉。”

“出兵”也不是胡乱出兵，而是有条约作为依据。明治十五年八月十三日，与韩国之间签署的济物浦条约里有“在日本公使馆内派兵若干，进行护卫”的条文。是根据这条而出兵的。不过，川上操六对这种性质的出兵十分不满。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外务大臣陆奥宗光。

陆奥也想打破多年来在韩国一直受到清国外交上的压力这一局面，他认为只有用炮弹来解决了，而且有信心取得胜利。而且日本政府连年在国会上受到在野势力的攻击，现在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在陆奥看来，如果开战的话可以转移在野势力的注意力。在六月二日的内阁会议后，川上操六悄悄地来到了陆奥的官邸，和他进行了密谈。

川上说道： “根据我收集到的情报来判断，清国在韩国已经驻扎了五千士兵。日本要出兵的话，至少要动员七、八千人才能与之对抗。”

“有没有打赢的把握？”陆奥问道。

“如果在汉城附近发生冲突的话，要击溃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当然清国得知我们出兵后也一定会增派部队。李鸿章应该会从他的直属军四万里派出三万，如果是这样我们也不得不同样增兵。”

“也就是说第一批需要七、八千是吗？”

“是的，这是最低限度了。”

“可是伊藤首相不会批准的啊。他完全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就是这点难办啊！”

“那我们想办法混混看。”川上操六说道。

“就和首相说派一个旅团。一个旅团的定员是二千，这样的话他也会同意的。”

“然后呢？”

“这二千是平时的定员啊，按战时编制就是七、八千。首相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二十五）

的确如川上所判断的，首相伊藤博文十分担忧这次日清之间的出兵问题会上升为战争。六月二日的内阁会议后，伊藤把川上叫来确认几个事项。

“你打算派多少人去韩国啊？”伊藤问道。

“一个旅团，”川上若无其事的说道。

就连这样伊藤也表示了不满。他说道：“是不是太多了？听到没有，再减少点人数！”

“阁下，话虽是这么说，”川上皱起了眉头， “这却是不可接受的。”他拒绝执行伊藤的命令。

面对首相参谋次长敢挺起胸膛是有法律依据的，那就是伊藤亲手制定的普鲁士式的宪法，里面有一项就是陆海军受天皇的统帅。也就是说统帅权不在首相手中，作战是首相权限外的事情。这一条给日本今后的国家运营带来了巨大的问题，伊藤在制定宪法的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多年后，军部会以这一条为后盾紧紧地卡住日本政治的脖子。

不过在这次伊藤和川上谈话的时候，这个问题还没有这么严重。作为维新创业的元勋伊藤深受川上的尊敬，而且川上自身也没有像昭和时期的军人那样有垄断政治的野心。

“关于出兵的问题已经在内阁会议做出了决定，阁下自己也做出了裁决。不过决定出兵后的事情就是总参谋长的职责了。派兵数量的问题就交给我们吧。”

“宪法啊！”伊藤面带苦色。那是他自己制定的东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马上做了人事上的安排。挑选少将大岛义昌作为派往朝鲜的混成旅团的旅团长。作为辅佐的参谋是福岛安正和上原勇两人。

“那两个人有点危险，”陆军大臣大山岩这样想道。作为主管陆军省的陆军大臣是内阁成员，受到内阁的制约，而参谋总长和参谋本部是直属于天皇的。大山岩十分担心他们会擅自行动。因此，在他们出发离开东京之前，大山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训示。训示的要点是这样的：

“清国和日本担负着亚洲不被西洋侵略的职责。如果我们两国交战的话西洋列强就会获取渔翁之利，而给两国带来大害，亚洲的命脉也将陷入无法恢复的地步。所以不允许采取任何会诱发战争的行动。”

然而他们两个从参谋次长川上操六那里得到的内训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

（二十六）

首相伊藤博文和陆军大臣大山岩如此担心并且竭力回避的日清战争，由参谋本部的川上操六煽风点火、手法巧妙地付诸实施了，这就是明治宪法的不可思议之处。而且只要这部宪法还在发挥作用的话，以后像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特别是进入了昭和时期，参谋本部的独断专行导致了明治宪法国家的灭亡。如此看来，“统帅权”这种毒药的毒性实在是太强了。

无论如何，参谋次长川上操六在分析了手上的有关清国的各项资料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如果能在短时间内进行决战的话就有胜利的把握。”

时间拖长了的话，就会不利。首先日本的财政将会破产，而且在国际关系上包括俄国和英国都会站在清国的一方。这点上川上在和外相陆奥宗光的秘密会谈中已经了解得十分清楚了。在短期决战中获得大胜的的事情交给了川上，而陆奥负责在高潮的时候迅速地引向和谈。这场战争也可以说是由他们两个发起的。

兵贵神速。在内阁会议决定派兵的仅仅十天以后，混成旅团的先头部队已经在仁川登陆了。清国大吃一惊，韩国狼狈不堪。

“单纯为了保护日本的公使馆和侨民的话，登陆的这个旅团人也太多了吧。”清国方面频频抗议道。

当时驻汉城的公使是大岛圭介。大岛是旧幕府的幕臣，过去为了对抗萨长曾经转战关东，最后还去据守了函馆的五稜郭，不是那种足智多谋的类型的人。外相陆奥要用的就是这个部下的蛮勇：大岛一定能兴风作浪。

大岛原本就是这样的料，有了一个旅团的支持他对韩国的外交也越来越强硬了。“日本大使挥着刺刀在做像强盗一样的事情”，汉城的各国外交使节都十分讨厌大岛，这个传闻连东京都可以听到了。

大岛利用韩国朝廷胆小怕事，成为了他们的最高顾问，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搬到了王宫内。大岛对韩国的要求只有两条：“断绝与清国的从属关系；还有就是向日本提出希望日本军队把清军驱逐出朝鲜的要求”。

可是韩国方面始终相信清国比日本要强大，所以对这些要求犹豫不决。然而七月二十五日，韩国终于没能顶住日本的压力，向大岛递交了要求将清军驱逐出境的文件。

大岛和派遣军的大岛义昌旅团长随时沟通着信息。一拿到文件后，大岛旅团立刻向在牙山设营的清军开始了战斗行军。

（二十七）

第一战，日本方面取得了胜利。他们对牙山的清军阵地发起了猛攻并夺去了阵地，三千清军向平壤方面败逃。这是七月二十九日的事情，当然还没有正式宣战。这一系列的战斗，是由“韩国政府邀请”的形式进行的。

在这之前的七月二十五日，在海上已经打响了第一炮。这应该说是不在作战计划内的突发事件，不仅使日本政府而且使整个世界都感到了震惊。

当时，由三艘巡洋舰组成的第一游击队，在朝鲜西北的丰岛海域游弋。分别是【吉野】、【秋津洲】和【浪速】。七月二十五日凌晨，三艘舰以单纵列的队形到达了丰岛海域。这天是晴天有点微风，海面上有时会有点薄雾。这时候，在海平线上升起了几条黑烟，有舰船开了过来。仔细一看是清国海军的【济远】和【广乙】。

日本方面，因为还没有正式宣战，所以准备了礼炮。可是等距离接近到三千米的时候【济远】开始了实弹射击，因此马上开始了战斗。双方炮战之后，【济远】逃跑了，而【广乙】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提速后向海岸边冲了过去，并在浅滩搁浅，之后就投降了。

上午十点钟，追赶【济远】的【浪速】，发现了新的目标。是一艘大型汽船。旗杆上悬挂着英国国旗，从望远镜中发现舰上满载着清国陆军的士兵。

“立刻停船。立刻投锚！”【浪速】打出了信号。

【浪速】放下小艇，派出了军官。他回来报告道，这艘英国汽船【高陞】是清国为了运送陆军从伦敦的杰登·马迪逊公司雇来的。船上有一千一百名士兵和十四门大炮，要去牙山登陆。

【浪速】的舰长是东乡平八郎大佐。他对英国人的舰长发出了“弃船”的命令。

然而，【高陞】船上一片哗然，在清国士兵的威胁下，没能下船。东乡在进行了两小时的交涉后依然没能见效，于是他挂起了象征着危险的红旗，之后下令击沉。【浪速】发射了鱼雷，开始了炮击。【高陞】沉没了。船长和船员们都获得了救助，不过清国士兵们都淹死了。

这一事件立刻通过上海的电报传到了英国，第一份电报内容十分简单，马上引起了英国朝野上下的愤慨。不过随着过程情况渐渐明朗，才了解到【浪速】的舰长东乡平八郎所采取的措施是符合国际法的。

在这样的事件之后，八月一日对清国正式宣布了进入战争状态。

（二十八）

日清战争爆发时，秋山真之是海军少尉，在巡洋舰【筑紫】上勤务。“看样子战争是不可避免了。”这样的传闻在海军内部已经变成了常识。真之不得不感叹自己的不幸，在【筑紫】这样的小船上是没机会去决战战场的。

【筑紫】是明治十六年在英国建造的，一三五〇吨，有两门二十六厘米的大炮。在军舰的分类中接近于炮艇，实在不可能担当大海战的大任。

在六月二日内阁会议决定派兵之时，日本海军的舰艇还没有在一个地方集结。必须匆忙组建联合舰队。

“迅速前往佐世保集结”，全部舰艇都收到了这样的命令。当电报传到【筑紫】的时候，这艘军舰为了保护在汉城的驻外公馆的安全正抛锚在仁川港。僚舰是【大和】。

日清战争在海军方面实在是毫无计划的。舰艇的作息还是按照和平时期进行，军舰需要执行的任务意外的多。比如说这一时期，堪称主力舰的【高千穗】和【金刚】一起前往夏威夷执行移民保护的任务；在火奴鲁鲁，同样也是主力舰的【松岛】带领着【千代田】和【高雄】在结束了对清国福州的友好访问后，掉头北上之中；【赤城】受马上就要成为海上之敌的清国北洋舰队的邀请，参观他们的大演习，演习参观结束后停在了烟台港休整。另外【大岛】抛锚在釜山，【盤城】在北海道执行测量任务。他们作为“联合舰队”在佐世保集结完毕是在内阁会议作出决定后的一个半月——七月十九日。

联合舰队的总兵力为：军舰二十八艘，鱼雷艇二十四艘，总吨位为五万九千零六十九吨。

与此相对的清国海军的四大舰队共拥有六十四艘军舰和二十四艘鱼雷艇，合计吨数为八万四千吨。不过其中用来对付日本的北洋舰队一共拥有二十五艘军舰，十三艘鱼雷艇，合计吨数为五万吨，基本和日本接近。不过北洋舰队拥有世界上最先进强大的战列舰【镇远】和【定远】，以厚重的装甲板为防御，旋转式炮塔为攻击，这点上比日本舰队更为强大。日本舰队中有九艘四千吨级的钢铁制的大舰，虽比不上【镇远】和【定远】，可是机动性高，可以运用在主力决战上。不过，其他的舰只不是老朽就是老式，像【天龙】、【葛城】、【海门】、【天城】、【磐城】这类舰船都还是木造的。

（二十九）

日本是从这次战役开始采用了联合舰队的方式。司令官是伊东佑亨中将。伊东是萨摩人。他的海军技术，是在旧幕府时代，由胜海舟在神户创办，以坂本龙马为教头的神户海军操练所里学习的。

他于元治元年夏天，受禁门之变的殃及退出了操练所，加入了萨摩藩的陆军，维新后马上又加入了海军，一下子就成为了【富士山】的一等士官。明治五年升任【春日】的舰长，又历任了【东】、【日进】的舰长，参加了西南战争，之后一直在海上服役。看他的经历就可以知道伊东受过的海军教育只有在龙马他们的神户海军教练所的一年左右，之后也没去留学，也没在国内受过正规教育。也就是说是个旧时代的武士，通过在海上的实际操作成为了海军。

原本像他这样没受过正规教育就成为了海军的将官佐官的人在明治初年到明治二十年左右十分普遍。一般都是和伊东一样，是萨摩藩人，靠维新时的功劳和藩派关系取得了这样的地位的。不过都是些废物。

明治海军可以说是靠一人之力走向近代化的。萨摩出身的山本权兵卫当时是大佐，职务是海军大臣西乡从道的官房主事。他向同乡的西乡大臣提出建议，并被采纳，在开战前的明治二十六年果断的裁撤了八名将官和八十九名佐、尉官，使受过士兵学校教育的军官们成为了海军的主流。

就算在那次，伊东佑亨也没有被裁减。他在明治二十二年担任了海军大学的第二任校长，并以校长的身份和学生们一起旁听外国教官讲授高等战术的讲义。他的努力和他的不拘一格的思路，使他具备了近代海战的战斗指挥者的才能。

明治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三日，伊东佑亨登上了停泊在佐世保港内的旗舰【松岛】，上午十一点，对麾下的舰队发出了命令信号： “按预定顺序，出港。”这是联合舰队司令官发出的第一个信号。

当时，搭乘在汽船【高砂丸】上的军令部长桦山资纪前来送行，停泊在港外的帆扬岩处，他打出了色彩鲜艳的信号旗：“为帝国海军扬威。”

率先出港的第一游击队的【吉野】、【秋津洲】和【浪速】都打出信号回答道： “遵命。”

在之后而来的大部队中的【松岛】上的伊东佑亨也回答道： “一定扬威。”

他后面的第二游击队的旗舰【葛城】的回答是： “等待凯旋。”

最后出港的运输护卫舰【爱宕】的信号是： “不必担忧。”

那天，天气晴朗。

（三十）

这支联合舰队在丰岛海域、黄海、威海卫这三个水域与清国舰队进行了海战，在各海域的海战上都留下了世界海战史上创纪录的胜利，不过回头来看的话并不算打得很漂亮。

“真是业余水平”。虽然秋山真之只是区区一名巡洋舰上的少尉，他还是对伊东佑亨的战术批评道。在战争过程中，他给在【高千穗】上的少尉同学们写信道：“我们将来不能再重复这种愚蠢行为了。”

在真之做出批评时，清国的北洋舰队还是毫发未伤的，而且不知去向。日本舰队为了与它决战而在反复索敌，同时还担当了护送陆军的任务。

“清国舰队也在寻找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面前，而我们的状态却是参差不齐。”

比如说，真之所在的【筑紫】就在牙山港护送登陆部队。然而牙山经过陆军的奋战已经攻陷，清军逃到了大同江的北岸去了，在平壤已经看不见敌军的一兵一卒，可是【筑紫】却还停留在牙山，没接到新的命令。还有堪称我方的明星舰的巡洋舰【高千穗】被命令在汉江附近负责警戒而孤立无援，主力停留在了更远的南方的长直路根据地。

像这样海上力量分隔甚远，各自为政，而且断绝联系，最后将不可收拾。这时候如果敌人的主力出现，一舰或者数舰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最后将被各个击破并以失败告终。

海战的要领在于（不光是海战陆战也是一样）集中力量，组织起最大的打击力对敌人发起攻击。分散兵力是海上战略中最忌讳的。

“就算像【筑紫】这样的小船一旦失去，不仅会改变敌我的平衡局面，而且会影响全军的士气，最后关系到国家的命运。马上就要进入七个月的恶劣天气的季节，我们的天敌越来越近了。天气恶劣的话我们舰队就会出现需要修理的舰只，更加是彼长我消了。我们的指挥官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干这些蠢事啊，或者根本就是毫无目的，不知道干什么好呢。”

如果这样的批评传到伊东佑亨耳朵里他会怎么样呢？不过伊东也多少为这次作战的初期行动感到有点后悔，然而最后还是胜利了。战后，他归功于“天佑”。

话虽如此，后来真之对该表扬的地方还是表扬了的。伊东司令长官所采取的战队划分、战斗队形、侧翼攻击旋回的战术等等，完全适合时宜，无从指责，堪称是近代战术的典范。

（三十一）

当时，世界上那些专家们的视线都被这片有两支舰队在游弋的海域所吸引。

那一时期，大规模的海战接连不断。最近一次的舰队决战是在二十八年前，庆应年间意大利和奥地利之间发生了莉莎海战。之后世界海军走向了近代化，军舰和兵器都焕然一新。对那些专家们来说现在“远东”是他们观察近代海战的模式的实验场。

“应该是清国舰队会取胜吧。”列强的海军专家们都这样预测道。理由是清国舰队拥有【定远】、【镇远】这两艘正规的战列舰，而日本舰队是以巡洋舰为主力，从大舰巨炮将取得胜利这一绝对准则来看当然会做出这样的预测。

不过日本舰队的有利之处在于机动性强，而且主力舰群的速度基本保持一致。如果能巧妙地运用这一同一的机动性，说不定也可以险胜。

然而，也有预测日本将全面取胜的专家。那就是美国海军少将乔治·E·贝尔纳布。贝尔纳布是日本通。安政四年第一次巡航来日本，在之后的庆应三年开始在日本呆了一年，在开国后，又看到过明治二十二年和明治二十五年的日本。他在黄海海战后，在“纽约日报”发表了文章。

“要想知道日本人的素质就必须了解日本过去一千年的历史。之后你就会了解这个民族所具有的勇敢献身精神和战略才能，还有他们的英勇作风是多么的优秀。他们的历史毫不逊色于英国和其他欧洲各国的历史。”

他在文章中列举了源义经、加藤清正、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这些人物，与西洋史上的布莱克王子、克伦威尔、惠灵顿这些人的素质毫无差异，而他们的敢于拼斗的精神还在后者之上。在战史价值上对关之原战役的评价要高于滑铁卢，认为日本人具有英国人同样的素质。而且他认为维新后日本的陆海军的训练程度几乎与英国的陆海军一样，特别是在海军方面。他评价道：

“以前自己在日本海域碰巧遇见了英国海军的司令官指挥着十艘舰只，同时日本的司令官也带领着十二艘军舰。他们舰队的行动技巧不相上下，如果英国舰队与日本舰队发生战斗的话结果也将很难预料。”

他的观点是这次的对手是训练不佳的清国舰队，所以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三十二）

英国海军有个叫英格鲁斯的上校，几年前来到日本，做日本的海军顾问，在开战之前期满回国。他回英国后说道： “日本海军已经达到了欧洲的水平。”他说的话几乎没人相信。同意他的观点的，是这次战役中被派往远东观察的英国海军中将弗里曼塔。这位中将评价道：

“日清两舰队都是装备了最新武器的精良舰队，在兵力上没什么差距。然而日本方面的战斗力却要强很多，这是因为士气上的差距太大了。清国人自古爱好和平，十分守旧。而且作为民族传统自古以来就对当兵有偏见，就连清国政府的大官们也视军人为贱，认为战争不是正人君子所从事的事业，找当兵的只要雇一些性格粗暴的人就可以了。有个英国人曾在一次去【定远】参观时看见舰长室路口的哨兵们在聚众赌博。到处都是这样，军纪的颓废令人震惊，而且国家对这种颓废现象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这位中将对日本海军也并不全都是赞赏。在发生了丰岛海域将英国籍的【高陞】击沉这一牵涉到国际法的事件时，他这样说道：

【浪速】舰长东乡平八郎确认了英国商船上满载着清国士兵，并以此为理由将其击沉。到击沉为止所采取的一切手段，熟知国际法的东乡平八郎是十分慎重的，其结果也是合法的。

“可是东乡对那些在海浪间沉浮的清国士兵却见死不救”。对这个指责东乡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浪速】放下过两艘小艇前去营救。不过小艇却没去救那些清国士兵，而是在海面上往返数次发现了英国船长和几名英国人，只把他们救了上来。这也体现了日本海军要在国际舆论面前做好学生的意识。

而且东乡还有理由。【浪速】用鱼雷和炮弹击沉【高陞】化了三十分钟，在这期间，【高陞】甲板上的清国士兵一直用步枪进行着激烈的抵抗，所以没想把他们从海里救上来。虽说有可能是这样，可是【高陞】是在下午一点四十六分沉没的，而【浪速】在附近海域停留到晚上八点，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却没救一名敌方的士兵，只有说明他根本没有这种意识。

中将说道：“日本人的性格原本是温厚亲切的，而现在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战时的人道主义知识。这和英国海军的传统截然不同。尼尔森在特拉法加海战后采取了‘战胜后的英国舰队应该体现出仁爱’的做法后，对失去反抗能力的敌兵的救援成为了常识”

（三十三）

日本舰队开战之初被主要用于陆军部队的运输，而且是全舰队倾力操作。在基本完成后，有人提出： “也差不多该去搜寻北洋舰队进行决战了吧。”因此发动了黄海海战。

提出这一建议的是与舰队同行的军令部长（相当于陆军的参谋总长）桦山资纪。桦山是萨摩人，到西南战争为止一直在陆军，之后转到了海军。这个人也同样是一点都不具备海军技术的基础知识。

顺便提一句，在日清战争爆发前，海军的军令部长并不是桦山，而是佐贺藩海军出身的中牟田仓之助。中牟田在戊辰战争时与旧幕府海军打过仗，之后的西南战争也参加了战斗，实战经验非常丰富，而且还是个技术专家，在专业知识上比同时代的海军相关人员要优秀很多，不过在性格上却过于保守，不喜欢冒险。

明治二十六年，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就如果日清开战时日本海军会如何这一问题对他进行了咨询。中牟田立刻回答道： “谁也没想过这种愚蠢的问题。日本和清国开战能打赢吗？反正海军是打不赢的。”

虽然海相西乡从道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他认为通过周到的政治策略也不是毫无胜算。开始时尽量占据优势，寻找有利时机进行和谈是可行的。这应该可以说是日清战争的基本策略。

不管怎么说，西乡撤掉了中牟田，取而代之的是多少有点蛮勇的桦山资纪，他当时还在预备役。开战之后桦山以军令部长的身份随军出海。当然联合舰队的指挥权在司令长官伊东佑亨手上，桦山作为顾问和舰队一起行动。因为不能让他登上军舰，所以在伪装巡洋舰【西京丸】上装了几门炮后，就出没在了作战海域。各国的观战者们都感叹道： “【西京丸】真是太大胆了！”

还有一点令各国的观战者们也比较瞩目的是日本海军的最高干部基本上都是萨摩人。海相西乡、军令部长桦山、司令长官伊东和初战时的【浪速】舰长东乡等等，举不胜举。

在世界海军界最具权威的英国布拉希年鉴在一八九五年号中的“日清海战”这一栏中，也提到了这一点。这本年鉴的记者把萨摩人当做是日本人里的特殊种族，他这样写道： “主要是，萨摩人或者说是他们的种族，天生彪悍勇猛，一直以来都缺少学识，所以缺少冷静的判断力。”

不过同样是萨摩人的伊东和桦山比起来要慎重很多。就连伊东在那个时候也同意了桦山的主力决战的建议。

（三十四）

决战首先需要索敌。为了索敌，出动了全体舰队，因为一旦发现敌人就马上会进入战斗，所以伊东司令长官采取了决战的态势。伊东为保持舰队的高度机动性，把那些碍手碍脚的弱舰抛弃了，秋山真之所在的【筑紫】就没有被选上。

九月十六日，从北部朝鲜西海岸的小乳纛海角出击的决战舰队由十艘组成。先头是【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四艘，主力部队是【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比叡】、【扶桑】六艘。还带上了一艘负责侦查和联络的炮舰【赤城】。还有刚才提到过的桦山资纪的座舰【西京丸】也跟了过来。

索敌的预定时间为一周。海域在渤海和直隶沿岸，去敌人可能躲藏的隐蔽港口，包括大连、旅顺、大沽、山海关、营口、威海卫等等。舰队的计划是将这些地方都去走一遍，还设计了精密的日程表。

舰队离开小乳纛海角时是十六日的傍晚五点。这天的目标是鸭绿江西南八十海里的海洋岛。这天晚上是雨天，吹来的西南风有点强，天上飘着细雨，有时候海平面上会有“闪闪雷电光”。

在这一海域各国的观战军舰毫无顾虑的经常出没，舰队有时候很容易把他们当成敌舰，在这方面耗费了很多精力。在附近游弋的外国军舰中最多的是英国军舰，有好几艘。美国、法国、德国、俄国这些国家也都派了一两艘。

当时清国的北洋舰队好像正准备南下。司令长官丁汝昌，虽然麾下的士兵素质不如日本，可是单单从个人来看他可能比日本的伊东佑亨无论是从勇气方面还是从智谋方面都要优秀。丁汝昌和伊东一样，开战之初主要忙于陆军士兵的运输。至于为什么现在会离开基地来到外洋，原因不得而知。

两舰队一样，都为寻找对方煞费了苦心，不过都没有派出索敌舰。伊东的理由是派出索敌舰的话会被敌方发现自己的主力所在，非常不利。丁汝昌应该也是同样的理由。

对清国舰队的内情十分了解的俄国海军大佐威特基福特，是这样猜测当时丁汝昌的想法的： “丁提督可能认为自己舰队的实力要强于日本舰队，像日本这样以巡洋舰组成的机动舰队应该不会主动来攻击清国舰队的。就算日本舰队前来攻击，也不会对坚固的清国舰队采用中间突破这种无谋的方式的吧。”

（三十五）

出港的时候，日本舰队满载了煤炭，做好了一星期索敌航行的准备。不过不知道对日清哪边更幸运些，第二天十七日天一亮，两国舰队就在黄海海面遭遇了。

“是突然遭遇。”后来伊东佑亨和清国的司令长官丁汝昌都这么说道。

“最初，只确认了远处有黑烟，马上就看见了日本舰队的舰体，之后就进入了战斗。航速非常之快，感觉是在进行奇袭。”一名俄国的观战武官是这样描述当时的遭遇场景的。

从日本方面看来的遭遇经过是这样的。首先在十七日天亮前担任先锋的第一游击队率先到达了海洋岛附近。这里处于鸭绿江的入海口，有一个很大的海湾，海洋岛就位于湾口位置。他们在岛的背面等待大部队的到来。不久天亮了，六点三十分左右，主力到达了。没发现敌人的踪影。这期间，炮舰【赤城】像猎犬一样冲进海洋岛的港口内确认敌情，不久后就返回来了，打出了“无敌情”的信号。于是伊东命令舰队采取训练方式行进。马上就要进行海战了还采取训练方式，在世界海战史上是前所未闻的。

第一游击队破浪回转，立刻采取了一字阵型，向东北方向前进。主力也跟随其后。【赤城】和【西京丸】在主力的右侧。

昨夜下的雨已经停了，太阳升起来后看上去海阔天空，是个好天气。一点风都没有，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黄海如镜”，海上没什么波浪。

第一游击队的旗舰是【吉野】。司令官是坪井航三（少将）。早上十点二十三分，从【吉野】的桅杆上发现东北偏东的海平线上混杂着一根黑烟。【吉野】立刻发出信号向主力报告。一小时七分钟后变成了三根黑烟。【吉野】又向主力紧急报告道： “敌舰队，三艘以上，位于东方。”

上午时分，通过望远镜可以看见十艘敌舰。之后又在左前方发现了另外两三艘敌舰。

12时五分，伊东命令各舰悬挂起大军舰旗，进入战斗状态。

（三十六）

这时候，清国舰队是以七节的航速向日本舰队接近的。

“对丁汝昌提督来说不幸之处在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没时间对自己的舰队发出必要的命令。”俄国武官是这样评论的。

事实上怎么样呢？实际上是接二连三地发出了命令。丁汝昌的司令长官室里，有德国人汉纳根等数名雇佣参谋。他们是欧美人，都是自愿前来的冒险家，对事态马上做出了迅速的反应，纷纷向丁提出了必要的命令建议。

本来丁汝昌的舰队顾问是一个叫朗的英国上校，他花了数年时间对这个舰队进行训练，还决定了海战时的战斗队形。不过朗上校出于对清国人的懒散和消极怠命的绝望，在开战之前就辞职离开了中国。不过战斗队形和行进方式都是朗留下来的。

队形采用了全舰队排成一条横阵，不过不是一字而是像锯齿那样凹凸不平的。而且同类型的姐妹舰组成一对。比如说【定远】和【镇远】是一对，【超勇】和【扬威】是一对，姐妹舰形成一个单位，共进共退。

“这作为在纸上的阵型来看堪称完美。”英国海军的弗里曼德中将评论道。不过，他还说道： “要有熟练的指挥官和受过高度训练的舰队才能采取这一阵型。”

清国舰队恰恰相反，训练不够完全，还有一个致命的地方是信号和信号用语没有翻译成中文，而是直接使用的英语。在战斗中用外语命令将士会发生沟通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建成了这么庞大的舰队，却连海军用语都没翻译，只能说是清国政府的惊人的怠慢了。

无论如何要期待丁汝昌命令一下就迅速组成这个横型阵（锯齿状），从训练程度上来看是无法期待的。在开战前，丁只有无可奈何的向舰队发出了指示： “不使用信号。”也不得不下达这种内容异样的指示。使用英语的信号会造成更多的混乱。

“战斗中密切观察旗舰的行动”，“同型舰只相互协调”，“始终以舰首向着敌人”，他发出了这些命令。也就是说在开战前就放弃了统一指挥，让各舰自由发挥。

阵型排好了。【定远】、【镇远】这些主力舰居中。队形像翅膀一样展开，弱小舰被安排在了最外侧。然而应该在最外侧的【扬威】、【超勇】、【济远】和【广甲】却因为航速缓慢迟迟不能到位，因此整体上从日本舰队这一侧看来是V字型的。

（三十七）

排成了V字型的清国舰队，缓缓地向前进。与此相对，日本舰队采用的是单纵列阵，以迅猛的速度迅速接近。

“单纵列阵”是日本海军的传家宝。舰队排成一条单纵列进行突击。用剑术用语来形容的话，横列的阵型等于是青眼（把剑头指着对方眼睛的架势），而单纵列阵则是挥剑向对方冲过去后砍上一剑后就分开。

再重复一遍，清国舰队采用的是横型阵。清国舰队的多数军舰是德国造的，因为德国军舰主要是用于沿岸防御的，所以也可以说是不得不采用横型阵。军舰从正面看的话是细长的，用横型阵的话可以减少被射击面。不过从攻击方面来看的话，横型阵的情况下両舷的炮就很难使用了，只有用前方主炮对敌进行攻击，这就是横型阵的不利之处。相反，单纵列的缺点就是防御，要在敌人的主炮下暴露出自己的胸肋。不过优点是一侧的舷炮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

在海战时是采用横阵好还是纵阵好，像这样的讨论在当时的海军界议论过多次，都没有结果。得出的结论就是没有完美的阵型，选什么阵型取决于这个民族的民族性。

“日本舰队，从敌人的正面斜切进去然后想从右侧出来。伊东采取的这一单纵列阵法，是在与己方实力相当的舰队对阵时最具危险的作战方法。”英国的福布斯·豪伦碧元帅这样说道。 “不过从伊东的角度看来，清国舰队采用的是V字阵型，针对V字阵型机动性差这一点他采用了单纵列阵，想利用快速出击使敌人陷入混乱。这种战术在特拉法加海战中尼尔森也用到过，虽然在理论上是不完全的，不过如果想要获得完全胜利的话这倒是最好的方式。”

当时美国少校马克基芬被清国雇佣，在【镇远】上作为舰队参谋。战后，在给“世纪杂志”的投稿中这样写道： “面对我方（清国）十二艘舰艇，日本舰队的十二艘（包括了【西京丸】）以十分漂亮的单纵列阵冲了过来。他们的舰队像一个整体似地，秩序井然，保持了一定的间距和速度，对此只有表示赞叹。”

作为失败一方的马克基芬少校认为败因之一是清国政府（北京总理衙门）对丁汝昌发出的一条不可思议的命令。“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不允许他跨过山东灯塔到鸭绿江河口的这一条线”。因此清国舰队没有采用主动出击积极寻找日本舰队的做法。“从这点上看来伊东就不受限制。即便如此采用单纵列阵，也太强调勇猛过于冒险了吧。日本只有这一套决战用舰队，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冒险。只能说是日本人的勇敢程度是超乎想象的。”

（三十八）

黄海海战打出的第一炮，是由清国的旗舰【定远】向日本的先锋舰【吉野】发射的。

当时的距离是五八〇〇米。【定远】引以为豪的十二英寸（三十厘米）的炮弹在【吉野】舰后几十米的地方落在了波浪里，溅起了一片水雾。对没使用信号的清国舰队来说，旗舰的第一炮就是射击命令。于是在【吉野】的前后溅起了大量的水雾。

然而，【吉野】却没有开炮，舰长的命令是“三〇〇〇米以外不准开炮”。为了尽快接近，立刻把速度提升到了十四节。【吉野】的最高时速是二十三节。当时日本舰队的舰队速度是统一在了十节。按当时的海军水平看来这样的舰队速度已经是十分快了。而清国的舰队因为带着低速舰所以统一在了七节。

“之间的差距是三节。不过可能因为日本舰队的舰船的保养得好，看上去还要更快点。”清国方面的外国武官这样说道。有可能是因为【吉野】提升了速度而产生的整体上的错觉。

【吉野】在零时五十五分，到达了三〇〇〇米的距离，左舷炮一齐开始了射击。后续的【高千穗】、【秋津洲】也一样。目标是【扬威】和【超勇】。在【吉野】进行着三分钟的右舷齐射时，敌方的【经远】大胆地冲了过来，想用它的冲角来撞击【吉野】的右腹。【吉野】向一边躲过，十分钟后和【扬威】、【超勇】的距离已经接近到了一六〇〇米。因为是近距离，所以几乎炮炮击中，不过却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因为是小炮。日本舰队舰小炮小航速高，所以被外国的观战武官们戏称为“轻舰队”。

作为轻舰队，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要击沉敌舰的想法，是以不可能击沉世界上防御力最强的【定远】、【镇远】的前提进行的作战。目的是灵活运用这些小口径的速射炮。

在小口径炮的数量上日本舰队要优于清国舰队。和清国的一四一门相比日本有二〇九门，而且清国完全没有装备新式的速射炮，而日本拥有七六门。再加上航速快，利用这一机动性和中小口径的大炮，主要破坏敌人的舰上设施和杀伤其有生的战斗力。虽没有可以击沉敌舰的巨炮，但通过攻击舰上的设施和兵员使其丧失战斗能力成为“漂浮着的废铁”，起到的效果是一样的。这种思想和战术在这次海战中取得了彻底的成功。

快速的轻舰队，如能灵活运用的话，可以击败巨炮重甲的舰队。这在战史上开创了先例。

（三十九）

清国舰队的战斗也十分顽强。在【镇远】上的美国人马克基芬少校描述了战斗刚开始时的舰内情况。

“（即将开战）这些把辫子盘在了头上，挽起袖管，肤色浅黑的壮汉们，都汇集在并排在甲板上的炮边，在去杀还是被杀的紧张空气中等待着命令。甲板上铺撒着沙子来防止在战斗中滑到。全舰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沉重的静默。在传送炮弹的滑车边，在卷扬机旁，在鱼雷室里，清国人们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无言的等待着命令。一名少尉，爬上桅杆，用六分仪测量着距离，并用着小信号旗一一向下面报告，每次接到距离报告后炮手都会相应的调低标尺。当到达了五四〇〇米时，旗舰【定远】的大炮咆哮了，在敌舰【吉野】的舰边溅起了水雾。与此同时【镇远】也继旗舰之后向【吉野】送去了第二炮。然而日本舰队却并没有还击，他们是在五分钟后才开始还击”

“不久后【镇远】打出的一发十二英寸的炮弹击中了一艘日本的先锋舰，舰内传来了一片拍手声。”

被【镇远】的十二英寸炮弹击中的应该是联合舰队的旗舰【松岛】。【松岛】在接近到【镇远】一七〇〇米的时候，【镇远】的两门十二英寸炮同时咆哮。炮弹击穿了【松岛】白铁皮一样薄的舰腹，并没有在这里爆炸，而是撞击到了炮盾后才爆炸的。进而引发了炮侧堆得高高的弹药，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声音，附近的九十六人瞬时死伤，而且破坏了预备炮，把舰舷侧的钢板打得卷了起来，露出了舰骨。威力真是太大了。

在这次海战中，日本舰队共击中了【镇远】二二〇炮，【定远】一五九炮，不过都没能贯穿两舰的厚重的装甲板，不过使两舰发生了多次的火灾，被浓烟包裹着，因此船员们时常会中断在船上的行动。

战斗持续了四个半小时，清国舰队十二艘中的四艘被击沉，分别是【经远】、【致远】、【扬威】和【超勇】。而且【广甲】也搁浅了。日本方面一艘都未被击沉。清国舰队剩余的七艘脱离了战场，向旅顺方面逃去。

伊东佑亨理应展开追击。追击后扩大战果是战术上的原则，可是傍晚时分，他却集合了舰队撤退了。关于这一点，清国舰队的马克基芬少校也觉得不可思议： “日本的主力应该还具有充分的战斗力，不知为何却向东南方撤走了。”

（四十）

换个话题。

秋山好古当然已经从法国回来了。明治二十四年年底，刚从法国回来就被任命为驻扎在东京的骑兵第一大队的中队长。时隔不久又有了新的任命。明治陆军为这个骑兵的开拓者安排了一个很适合他的职位：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幼年学校的马术教官。不过时间只有半年。陆军为了能把好古学到的骑兵思想灌输到军政的中枢，让他担任了骑兵的最高负责机构“骑兵监”的副官。

“是这个致力于骑兵的男人应得的啊。”其他兵种的朋友这样说道。与此同时好古升任了骑兵少佐。日期是明治二十五年十一月一日，比同期的其他人都要早。当时三十四岁。不过第二年二十六年的五月五日，他又回到了部队，担任骑兵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原因是陆军已经预测到了日清战争的爆发，进入了动员状态，想把好古的骑兵思想拿到实地去做一下检验。

当时的大队是一个统辖着几个中队的战术单位，具有独立部队的机能。从这个角度来看，好古首次成为了指挥着独立机能的部队的指挥官。

日历变成了明治二十七年。虽然日清战争的宣战是在八月一日宣布的，不过在这之前的七月二十九日大岛混成旅团已经以事先冲突的形式，在成欢击败了清军。在宣战的同时日本的第五师团就开始了渡海赴韩，进而第三师团也被动员了。由第五、第三师团编成了第一军。军司令官是大将山县有朋。

第一军的战场范围被限定在朝鲜。九月十五日，他们在平壤再次击败了清军。几乎同时期的九月十七日，伊东舰队在黄海打败了北洋舰队夺取了制海权，建立了安全的海上通道。因此大本营（在广岛），决定派大部队在满洲登陆，进军到直隶平原后寻求决战。为此又编制了第二军，军司令官是大将大山岩，指挥着第一和第二师团，还有混成第十二旅团（第六师团）。并开始了对这些部队的动员。

在动员第二军的时候，好古的骑兵第一大队当然也被动员了。他和他的部队是于九月二十三日从屯驻地东京目黑的军营出发的。为了运送他们，当时在青山造了一个临时停车场。从这里出发，两天后到达了广岛。

第一师团的师团长是失去了一只眼睛、被称为独眼龙的山地元治中将。军司令官大山是萨摩人，这个山地是做过山内容堂的贴身侍卫的土佐人，他麾下的两个旅团长一个是长州人的乃木希典少将，还有一个是萨摩人的西宽二郎少将。促成了明治政府的藩派政治还是相当活跃的。

（四十一）

这是在广岛时的故事。好古吊着一把指挥刀，在路上偶遇了同期的步兵大尉。

“你这腰里是什么啊？”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指挥刀问道。

指挥刀的刀身像玩具一样，没有刀刃，当然也不能用来砍人。军官们平时用的指挥刀是用来装饰和指挥用的，不过打仗时会换成军刀。军刀外表是西洋式的，里面是日本刀，这是标准制式。好古却还是带着平时的。

“这样就可以了。”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回到部队的营地后，部下的曹长也担心地问起这个事情。当然会感到担心。骑兵是需要突击的，驾驭战马冲入敌群中，用刀枪（日本骑兵没有枪。欧洲的重骑兵和清国的骑兵以枪为武器）进行刺杀。指挥刀实际上就是把钝刀，用来刺击的话连敌人的衣服都刺不穿，挥起来砍的话也砍不了人。带着像玩具一样的护身武器怎么能走上战场呢？

“没什么，这就够了。”好古说道。

这方面是这个人的奇特之处。他在后来的日俄战争时也是腰挂着指挥刀在战场上来来往往的，原因不得而知。虽然没说过是为什么，可能他认为指挥官的任务并不是自己到战场上去杀敌，而是通过指挥一军一队的进退来压倒敌人，所以没必要携带个人用的兵器。

除此之外还有可能有别的原因。好古被他同时代的其他人称为“最后的武士”，或者是战国豪杰的再生。不过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呢？有两个参考资料。

一是他晚年时没有像其他的军人一样也让自己的小孩去当兵。十分尊敬福泽谕吉本人和他的思想，对他的教育事业十分钦佩，把自己的小孩从幼儿园开始就送到了庆应，后来成为了普通的市民。还有一点就是，他在松山的少年时代和在大阪、名古屋的教师时代时，没人想象到他会成为豪杰。他是个十分稳重亲切的青少年。不过，后来用公费学习成为了军人。成为军人后，国家对他的期待是成为能培养出欧洲式的骑兵的领袖，他也为此塑造了自己。

他的自我培养的结果就是成为了“豪杰”。为了能在战场上取胜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过就个人行为来说他悄悄地避免着手挥着军刀挑其肉断其骨这样的行为。当然为此而腰挂钝刀也需要巨大的勇气。这种勇气可能不是天生的，而是他通过后天的自我教育培养出来的。

（四十二）

既然说到了好古的指挥刀，就顺便说一下骑兵少佐秋山好古所指挥的骑兵大队（两个中队）的装备吧。

骑兵是以步枪和长大的军刀为武器的。军官不带步枪而是配置的手枪。骑兵的步枪是斜背在肩上的。在欧洲为了减轻骑马人的负担和在马上灵活操作的方便，用的是把枪身特地缩短了的马枪，当时日本没有这个，背的都是村田式的步兵用枪。

村田式步枪是日本陆军的标准装备，是由旧萨摩藩士村田经芳发明的。村田在旧藩时代就对步枪十分感兴趣，明治八年作为步兵少佐去欧洲研究步枪的机能和制造。明治十三年，开发出来的游底式步枪就是最初的村田式步枪，是单发的。明治十八年对此进行了改良，二十二年再次进行了全面的改动，虽然还是游底式不过却改进成了连发式了的。这种村田连发式的步枪就是后来的三八式步枪的原型，在当时是世界上效率和精度最高的步枪。不过因为生产跟不上，在明治二十七年的日清战争时几乎没有普及，秋山大队配备的都是十八年的改良型单发式的。

接下来是战马。在日清战争这一阶段，战马还没有使用阿拉伯马和英国的纯种马，连杂种马也不是，是单纯的日本马。连大队长好古骑的马也是像西洋人嘲笑日本骑兵的那种“长得像马一样的马”。

不过有一个例外。只有个叫泽田的年轻中尉一个人骑的是高高大大的杂种洋马。这匹马是过去东京战时法军用过的战马被陆军作为种马买来后交配出来的后代。泽田把它买来后，从新马开始就自己一手调教。这是一匹白马，严格来说应该是菊花青的，在白色的底色上散布着斑纹。

泽田带着这匹马来到了广岛。可是在广岛停留中，陆军发出了指示，禁止把白马带上战场，因为很容易会成为敌人的目标。泽田左思右想后，买来了染料把它刷成了绿色的。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绿马吧。

在从宇品登船出发前，山地师团长进行了装备检查。泽田就骑着这匹高大的绿马迎风参加了阅兵。不一会儿，山地来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一脸诧异的回头看着随行的好古，好古马上大声回答道：

“阁下，这匹马原本就是匹奇怪的马。”

山地眨了眨他那唯一的一只眼睛，铁青色的脸部微微动了一下，基本看出了是怎么回事情。

（四十三）

他们是在十月五日从宇品出发的。好古所属的第一师团分为三个梯队分别登船。

“这就是汽船啊！”有很多第一次坐汽船的士兵好奇地说道。不过当时运送他们的船只都是些一千吨上下的小船，开到外洋后有点小波浪就会晃得厉害。几乎所有的人都晕船了。

当时的日本海运界一共只有四百十七艘汽船，总吨位也只有十八万零一千八百十九吨（还有二百二十二艘帆船，三万三千五百五十三吨）。作为陆军参谋次长的川上操六，在开战前为这件事情烦恼不已。不能运送士兵的话想打也打不起来。

关于这个，还有个小故事。在开战前，川上为了把一个混成旅团送往朝鲜的仁川而着手准备船只。他翻看着日本邮船的船舶清单。当时日本拥有的汽船中有三分之一是是属于日本邮船的。川上叫来了他们的副社长近藤廉平。

“要举行大演习。”他以这个名义在清单上用红笔标出了十艘汽船，说道：“马上就想借来用用，让这些船在一星期内都集合到宇品。”

近藤是阿波人，在大学南校和庆应义塾都学习过，之后被岩崎弥太郎看中。当时四十七岁。

“知道了。话是这么说，可是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因此，这件事情要开董事会来决定，要开完了董事会才能正式接受，希望您能明白这点。“他说道。

川上面露难色。开会来讨论的话是没希望保守秘密了。据川上所知，当时，清国的密探也潜伏在东京，横滨观察着日本的动静。

“你一个人决定不了吗？”他问道。

近藤摇了摇头。于是川上也不得不透露大演习只不过是个幌子。

“此事事关重大，如果泄密的话将关系到国家大事。你能发誓保守秘密吗？”

听到这句话，近藤马上想到了开战。不过，他对川上的说话方式不太满意。

“还特地要我发誓，真是遗憾啊。泄密的事情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干得最多的，在说我之前阁下还是注意管住自己的嘴巴吧！”

“你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是想说我川上会泄露秘密吗？”

“是因为阁下你怀疑我近藤，我才这么说的。这个秘密只有阁下和我知道。如果泄密的话不是阁下就是我，那时候我就会一刀刺向阁下的胸膛，互刺身亡算了。”

是这种说是华丽也可以算是华丽的明治国家精神，促成了这一战争。

（四十四）

他们是十月二十五日在辽东半岛的花园口一个叫做寒村的海滨登陆的。

“占领金州和大连湾附近”这是军部对第一师团的命令。好古的骑兵大队为了侦察金州的敌情走在了前面。对好古来说，对日本骑兵来说，这都可以称得上是初征。行动是在十一月初开始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冻结的地面似乎要把马蹄碰碎一样。他们沿着復州街道向前进，来到了四十里堡附近时第一次遭遇了敌情。

“敌方骑兵，约二百。”

听到了侦察兵的紧急报告后，好古跳下了马爬上了小山坡，举起了望远镜。这个望远镜像西洋妇人们看歌剧时用的那种低倍率的望远镜，可以看到演员的脸却看不清远处的敌人。本来这个时代的军官们除了炮兵以外都也只配备了这种程度的望远镜，普及蔡司望远镜是日俄战争以后的事情了。

分分秒秒，侦察兵们传来新的情况。好古“调教”的骑兵充分发挥着机能。根据这些情报，敌方的两百名骑兵在向这里过来，还没有察觉我方的存在。

在好古的大队里，增派了一个步兵中队。因此被称为“秋山支队”。步兵中队长立刻命令部下们四处散开，寻找隐蔽，准备射击。

“你听仔细了，”好古对步兵中队长的大尉说道，“我在欧洲大陆才见识了真正的大陆，在这样开阔的地带很容易错误判断距离。等敌人到了充分近的距离时才能开枪。至少要到两三百米了才能开枪。”

好古的表情怎么看都和平时没有区别。军官们都异常兴奋。这个步兵大尉最是突出。敌人越来越近。步兵大尉忍不住盯着好古说道： “已经五百米了！”

好古拿出了歌剧望远镜。“不行，还有八百米。”他说道。

可是步兵大尉到了忍耐的尽头，他对散兵线里的士兵们发出了射击命令。

敌人停了下来，悠然地开始掉头撤退了。日本步兵的子弹一发都没打到敌人，在当中的沙地里激起一阵灰尘。灰尘背后的敌人越变越小了，最后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好古笑出了声，问道： “你刚才是在几百米时叫他们开的枪？”

步兵大尉说是三百米。好古擦擦自己的鼻子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命令支队继续前进。

（四十五）

在战斗中的勇猛大胆到底是指什么。好古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是他作为军人而不得不考虑的。

战国末期的武将中，有一个叫加藤嘉明的人，是丰臣秀吉从小养大的秀吉的军事官僚中的一员，有段时间还做过好古的故乡伊予的大名。伊予的松山城就是他建造的，好古小时候就感觉到这位名将的名字十分亲切。

嘉明在晚年被人问到： “什么样的家臣，在战斗中是最厉害的？”当然当时说起厉害的话应该指的就是惊天动地的豪杰。

不过嘉明却说道： “并不是这样的。自认为很勇猛的人，在关键时刻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是很值得疑问的。他们为了取得自己的荣誉会在众人关注的地方表现出异常的勇猛，在其他的地方却有可能惜命而逃。在战斗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至少我是不需要表演性质的豪杰的。”

他否定了豪杰，在战场上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认真的人，他说道。就算不是很有力也没关系，但是要有责任心，被命令不准撤退的时候变成骨头也坚决不撤的人越多越好，这样主君才会安心。把战斗引向胜利的也是这些人。

打仗时谁都会感到害怕。好古以前对弟弟真之这样说过。天生勇敢的只不过是一些怪人，在这一点上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所以上了战场后应该还是会感到恐惧。

“需要用义务感来克服自己天生的恐惧感才能自如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这种义务感才是人类和动物的差别。”

在日清战争中的好古，作为一个军官除了义务感外还有一个驱使他行动的动力。那就是骑兵的问题。

“骑兵无用”这样的意见，在陆军内部根深蒂固。骑兵是一个建设费和维持费都十分花钱的兵种，防御力却那么低。被步兵齐射后就会崩溃，被敌人的炮兵集中中炮击的话，因为和步兵不同没有掩护，所以会受到更大的损害。虽然突击能力和打击能力十分优秀，可是要找到成功的战略机会却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机会很少。

好古一直要和这些自己人的意见做斗争。只有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才能和他们论争，他在这次行军战斗中经常只考虑着这一个问题。

（四十六）

谁也不懂骑兵——这是好古最大的烦恼。

“骑兵的特征是什么？”好古后来在陆军大学讲课时一开始提出了这个命题后，用拳头猛击了一下窗户的玻璃。玻璃碎成了小块，破片也把好古的手划伤了，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他那张酷似兴登堡的脸上却毫无一丝表情的变化。 “就是这样，”他说道。

的确如此。骑兵不可能像步兵隐藏在壕沟里，在地面暴露着全部的肉体，所以很容易被敌方的枪炮击中，在战史上被全歼的战例不计其数。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是赤身裸裸而且是赤手空拳的。

不过和其他任何兵种相比都更具机动性，利用这一机动性，能够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人意料之外的地方，可以十分有效的进行突袭。自古以来，就有许多名将利用骑兵对敌人进行战略性的突袭，将敌击溃。

也就是说，与其说是战术性的兵种还不如说是战略性的兵种，只有能敏锐的判断出战场的大局的将领才有可能用好骑兵。而且骑兵一定要集中使用。一骑一骑的虽然弱小，可是以密集方式抓住良好的战机投入到战场的话可以发挥出令人无法置信的打击力。这也通过好古击碎玻璃而得到了展示。不过，他的手也受了伤。骑兵也有可能在发挥了打击力后在战场上全灭，作为作战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不过如果用在了平庸的作战家的手上的话，只不过是被全歼。

这种启蒙思想，好古在还是低级军官时就不断地在给他的上级们灌输。不过还是很难被理解。

这次的战时编制中被编入了第一师团的山地元治师团长手下，好古对这个独眼将军建议道： “分散使用的话将会毫无意义。”现实情况就是，其他师团就将好不容易编成的骑兵大队细化分拆分配到各个步兵部队，负责战术上的协调。贵重的战略兵种这样用的话就像把玉捣碎了来使用一样。也就是说，最好是师团直属。山地元治接受了他的建议。因此，只有在第一师团秋山大队是独立的集团。而且为了补充他的防御力还将一个中队的步兵划归他指挥，组成了秋山支队。好古就是以这种体制向旅顺要塞进发的。

（四十七）

旅顺这个地方，暂且不说战争思想的善恶与否，两次使日本人在这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旅顺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先端，没有天然的优良港口，不过辽东湾、渤海、黄海是由这个瘦长的的半岛来划分的，从它的地理位置上来看，当然会被选作海军基地。

着眼于这里的地理位置向清国政府建议在这里建设军港的是德国人。因此清国在这里设立了“水师营”，明治十七年在这里设置了军港设备。军港就是海军基地，要保护舰队的话就需要将军港附近的山河建成铜墙铁壁一样的陆上要塞。清国政府把这一设计任务交给了德国人，在这日清战争时已经完工了。被称为 “东洋的塞瓦斯特波尔。”

这多少有点吹嘘过头了。纵观俄国的塞瓦斯特波尔要塞的规模，精巧程度，坚固程度，就会发现这是只有比其他民族更具备建造要塞的素质的俄国人，尽其庞大帝国的国力才建成的。清国造的这个旅顺要塞是不能与之相比的。不过这的确是东洋唯一的近代化要塞。法国提督库鲁贝来旅顺参观后说道：

“要攻下旅顺就算投入五十多艘军舰和十万陆军的话也需要半年时间。”

它的港口是由黄金山炮台，馒头山炮台等守护着，港口的背后有鸡冠山、二龙山、松树山、椅子山等层层的大堡垒防护着，中央是白玉山堡垒，这些堡垒里设置了大大小小百余门炮，守军达一万二千人。

“不过，好像并没什么了不起。”

最初发现这点的是指挥着骑兵的秋山好古。他的骑兵还担当着搜索任务，因此派出了很多侦察骑兵去深入了解敌情。

“说是有一万二千守军，内容却是十分粗糙的。原来有的守军是八千五百人，还有些是从金州和大连湾逃回来的败兵，士气十分低落。”

好古在十一月十七日下午一点，从营城子给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发送了一封意见书。

“根据各项情报，敌军会在旅顺城内死守。炮台都设置在标高三百米以上的各个高地。无论从哪条路派出进攻部队，都会在五、六千米的范围内受到敌军的正面和侧面攻击。攻击旅顺最简单的方法是在拂晓时分以军的主力走旅顺的大路，经过水师营迅速插入旅顺市内。按这一方法的话，就算插入失败也可以撤兵退却到水师营北面三千米左右的高地处重新整编。”

（四十八）

进而好古对旅顺的攻击方法也进行了说明。他的职务虽说是“搜索骑兵队长”，可是他从对旅顺的分析和寻找其中的薄弱环节到提出的攻击方法的正确程度来看，像这样完美的搜索报告在战史上也应该为数不多。

“从听到旅顺的炮声来判断应该多数是小口径炮。在观察了这些炮弹的命中率后发现也是十分粗糙的。攻击部队可能比预想中损失要少。而且旅顺的波状地形也多少可以为攻击部队提供掩护。”

“还有一个方案，”好古提供了第二套方案， “那就是在旅顺练兵场西面约四百米处有个高地，首先占领高地上的两处炮台。用这个方案的话，军主力不得不从土城子经由石嘴然后进入水师营西面的高地。不过这个攻击方案中最大的困难是不得不爬上标高五百米的高地去攻击占领敌军的阵地。而且如果要采用这一方案的话，还有必要对水师营西面高地的各条道路再进行细致的侦查。”

好古的意见书还是详尽细致。他注意到日本军队有忽视工兵的倾向，还特意提到“无论采用哪种攻击方法，都必须在各个攻击部队中配置附属工兵”。

又考虑到这个军司令部没有使用骑兵的能力， “因和各攻击部队有失去联系的危险，所以有必要在各部队中配置少量的骑兵，”他这样写道（以下略）。

日俄战争时，好古没有被派到旅顺方面。如果在日俄战争的旅顺攻略战中有这样详细的搜索报告的话死伤者可能会减少一半（原本乃木希典少将也作为旅团长参加了日清战争的旅顺攻击战。乃木在后来日俄战争中担任了旅顺方面的负责人。就算他是一个优秀的统帅者也是一个相当缺乏战略家资质的人。）

无论如何，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根据好古的意见书制定了进攻计划。攻击的开始时间决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一日。

好古在提出上述的意见书后，已于第二天十八日的早上七点，从宿营地营城子出发，向前推进了。然而上午十点在双台沟至山间堡一线时，与从水师营方面涌来的大量敌军遭遇。

“来了多少啊？”

好古登上土包观察了一下，至少有一个旅团以上。自己手下只有三个中队。当然应该撤退，因为搜索队的目的是对敌情和地形进行侦查后向后方报告，而不是以战斗为主要目的的。不过初战就退的话一方面会影响到士气，另一方面会使骑兵的地位在军中下降。所以好古决定发起攻击。

（四十九）

这一带被称为土城子。好古把部队分成了两部分。骑兵第一中队全部下马，作为步兵使用，让他们在大路的东面分散前进。让第二中队进行马战，由大路的西面向前进发，把步兵中队留在手上作为预备队。

“人数不够啊，”好古这样想道。岂止是不够，而是绝对不够。对方是一个步兵旅团而且还有大炮。敌军在受到进攻后自如的进入了应战状态。激烈的枪炮声震天动地，这边马上就像被横吹过来的雷阵雨一样被压倒了。

好古有点怪。他的水壶里装的是酒——白酒。他在草丛中坐了下来，一只手拿着歌剧望远镜，一只手端着水壶喝了起来。“战时的酒，味道还真奇特。”他到晚年还这么说。到底是什么味道呢，他也没说。

到后来，在日俄战争的战场上他也是一样，在哥萨克骑兵团的怒涛般的攻击中喝着酒。一发生激战就肯定要喝酒。也不是因喝了酒就可以壮胆，以他的酒量，并不会说是喝了酒以后就会热血沸腾无所畏惧，反而是更加镇定。脑子里会有充血的时候，靠喝酒来维持自己的正常状态。

战况从一开始就是不利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向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他观察到士兵们有点焉了。虽然每个士兵都鼓起了最大的勇气重复着射击的动作，士兵和军官们都紧张得仿佛再被刺一针的话就会放声大哭起来，应该说是已经完全僵硬了。

这种情况下，应该给同伴们看看自己的指挥官的精神状态。从这点上来看，战斗是指挥官们赌上性命的表演。

“到前面去！”好古跨上了马，就这样高姿势地向前跑去。副官像疯了似地冲上前想拉住马的缰绳，但好古还是往前跑去，终于来到了最前线匍匐射击的士兵们的地方。子弹在好古四周激起一片片沙子，划过肩头，在头顶上呼啸而过。在头顶上呼啸的子弹是打不中人的，不过在眼前钻入地面的子弹越多对方的命中率也会越高。

“真是太累人了！”指挥着散兵线的第一中队中队长河野政次郎大尉后来说起此事，“表情也没变，样子也没变，毫无恐怖和困惑之情，就像一个喝酒的人端着酒杯观赏着盛开的鲜花一样。”

马上士兵们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但态势还是无法恢复，敌军越逼越近。

（五十）

刚好战场附近，步兵第三联队的第三中队正在行军中。中队长是中万德中尉。中万接到报告说骑兵与敌军的大部队交战中，马上命令全中队跑步前进前来救援。骑兵防御力的低下中万还是知道的，可是这个前来救援的中队却纷纷中弹倒下了，中万中尉也头部中弹当场毙命。

应该撤退了吧——这样的想法在每个军官的脑海里都闪烁着。对敌军没什么手段了，而且己方的损失也越来越大。现在迅速退却，应该是战术上的合格答案。可是，好古却面向前方，继续喝着酒。在他的前后左右，士兵们一个个的倒了下来。

这样的损害如何——好古的副官稻垣中尉想道。在谁的眼里己方都已经显露出了败相。可是，只有好古的头脑是清醒的。“除了前来增援的步兵中队以外，骑兵虽然受伤的人很多，但是阵亡的只有一个人。”他这样计算到。好古的战争概念就是这样的。然而麻烦的是敌军的优势炮火也前来增援了，大量的炮弹从头上落了下来在四处爆炸开。一直这样耗下去的话说不定要被全歼的。这时候不在好古指挥下的救援中队开始退却了。

“我说，熊谷，”好古回头看着一边的翻译官熊谷道。战线上已经是敌我混杂的局面了，在好古的身边也只留下了这一个翻译官。 “我得到的命令是向旅顺进发，没收到过撤退的命令，一步都不能退。要走的人就走吧，就算只剩我一个我也要去旅顺。不过需要个做翻译的，你能跟我走吗？”

这时候，好古说不定已经醉了。已经激战了很长时间了，喝得有点过量了。

“传令兵！”好古叫道。传令兵快步跑来。 “你去给河野说，命令他率领第一中队，骑马对敌军的炮兵阵地进行攻击，并将其击溃。”

接到命令的河野大尉冒着枪林弹雨赶了过来。想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命令突击是怎么回事情。那时候秋山已经喝醉了——这种说法是可信的，可能的确是这样。

可是，命令总归是命令。河野大尉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好古面前行了一个刀礼。 “这就告别了！”说完后他又跑了回去。

（五十一）

河野大尉在这种惨状下为了执行好古向敌人突袭的命令回到队伍中时，敌军的情况却发生了大变化。他们在全线转入了进攻。他们全部展开了四公里，在向秋山支队的中央不断炮击的同时，步兵部队一分为二向两翼展开，做出包围的态势接近到了四五百米的距离。已经不是什么闹着要去突击的时候了。

“去和河野大尉说，命令取消！”好古又让传令兵跑了一趟，不得不做退却部署了。虽然撤退时骑兵可以脚上抹油跑得飞快，可现在还带着步兵部队。这就会拖后腿了。不过既然已经是步骑协同作战，也不能就这样骑兵先开溜。

让步兵先撤吧——他决定这样部署。在战斗中最困难的是撤退战。敌军会乘势追击。一旦让他们发现我军的撤退迹象，他们就会一下子冲过来，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只有一边阻止他们一边秩序井然的进行撤退。负责阻止的就是掩护部队。掩护撤退的部队会遭到最大的损害。

“我来做后卫。”好古说道。这又是违反常识的，居然主将亲自来掩护，但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好古在队伍的最后进行着指挥，边收容着即将溃乱的士兵边向后退却，在接连苦战时，受到步兵第三联队的紧急增援后，总算击退了敌军的追击，脱离了战场。

“真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啊！”后来前来视察战场的第一师团的参谋们说道。

“秋山也真是有勇无谋，为什么不采取开始就撤的战术呢？”参谋们自言自语道。

好古从搜索的最前线提出了进攻旅顺的意见书时，他那准确的战略目光和明快的作风曾让所有的参谋都刮目相看，把这件事情和实战现场的有勇无谋放在一起来看，简直无法想象这是同一人物的所作所为。

第二军按照大山岩事先制定的计划对旅顺展开了攻击。二十一日拂晓，在寒冷的天气下主力各部队开始了进发。这时候秋山支队负责的是在主力右侧进行掩护，位于椅子山的西面，同时还负责在与已经开进了鸽湾的海军舰艇紧密联系的同时，牵制住正面的优势敌军。

“需要半年”，被这样形容的旅顺要塞，不可想象地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被攻克了。守军大部分都向金州方向逃去。在这次进攻中日军只有一名军官和二百二十九名下士官及士兵战死。胜利的最大原因并不在日军方面，而在于当时的中国人里几乎没有人抱有愿意为国捐躯的思想。

【司马辽太郎长篇】坂上之云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