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4-22

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一平/文

3月27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赴摩尔曼斯克参加“北极航线开通500周年”系列活动，在参加完“彼尔姆”号核潜艇下水仪式后，他明确提出俄军将对海军陆战队进行大规模改组，将5个海军陆战旅扩编为海军陆战师，2025年完成两个师的扩编，2026年完成两个，2027年完成1个。

这一改组将为海军陆战力量提供更大的作战灵活性和可持续性，凸显了俄罗斯在中期内加强远征和两栖作战能力的决心。

但与此同时的一个重要人事任命，让大家略有点迷糊：
喜提少将军衔的米哈伊尔•古德科夫成为俄海军副司令——该人新西伯利亚出生，毕业于新西伯利亚高等军事指挥学校，任太平洋舰队第155独立海军陆战旅旅长期间多次指挥不当，应当为乌戈列达尔等地的重大失利，为上百条人命和几十台/套装备的损失负责，但却凭借远东地区的低命价优势，让该旅拿到了“独立”及“库尔斯克”荣誉称号，拿到了朱可夫及苏沃洛夫勋章，自己也混到“俄罗斯英雄”荣誉。

初步分析，古德科夫的主要职责应该是加强海军陆战队建设。

这一任命真的合适嘛？

但无论如何，海军陆战队扩编是根据“特别军事行动”经验教训，对“新面貌”军改期间海军陆战队师改旅工作的全面否定，结合前期俄海空军重夺指挥权，俄罗斯军队重新走向世界舞台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转型

在苏联时期，军区是主要的陆军兵力管理与作战部署单位，覆盖苏联境内和华约范围的各大地理区域。
海军和空军则通常由独立的总司令部领导，拥有各自的编制与作战部署体系。
尽管在大型联合演习中也会设立临时统合司令部，但大部分情况下，海军与空军对陆军的支援需要通过高层的国防部或总参谋部进行协调，层级多而效率不高。

苏联解体后，新生的俄罗斯联邦在继承大部分苏军遗产的同时，也承接了这一军区体制。
然而，由于经济衰退、内部政治动荡及与周边地区关系变化，俄军在1990年代面临大规模的编制精简与装备老化，原先庞大而复杂的军区-兵种体系难以维持。

1990年代的俄军处于“被动转型”状态，车臣战争凸显了俄军在联合行动、兵种协同和指挥效率上的严重不足。
各军区对地方政治关系的依赖、兵种本位主义及信息化建设的滞后，使俄军多次在局部冲突中难以展现一体化作战能力。
直到普京总统上台后，俄军才在国防预算和体制改革上获得更多支持。

2007年，俄军总参谋部和国防部做出决定，认为既然以库兹涅佐夫海军学院、红宝石和孔雀石设计局、北方造船厂和波罗的海造船厂为代表的海军主要科学、教育和工业中心都位于圣彼得堡，海军总司令部应由莫斯科回迁至沙皇俄国时期的旧址，历史悠久的圣彼得堡海军部大楼。

一级一级从基层爬起来，2007年刚刚接任海军总司令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维索茨基对此明确表示反对，他强调其本人并不从根本上反对总部迁址，但坚持要求迁移工作要专业、从容和周到，要事先规划好功能区块，而不仅仅是搬回历史悠久（意味着设施陈旧，且很难大幅改造）的海军部大楼。
维索茨基顶着不执行上级决定，埋下了被解职的祸根。

2008年与格鲁吉亚的“五日战争”成为俄军改革的重要催化剂。

尽管俄军最终取得了战场胜利，但也暴露出了诸多不足：
俄黑海舰队在战争初期迅速行动，对格鲁吉亚实施全面海上封锁，切断了格鲁吉亚通过黑海接收外部军事物资的通道，还执行了沿海地区战斗的火力支援等任务。
但由于其在两栖投送能力方面存在严重缺陷，无法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组织大规模两栖登陆；
又由于跨军种协调机制存在较大不足，错过了战争初期俄空军快速掌握制空权的时间窗口，未能充分利用这一时间段扩大战果，暴露了俄海军真实战斗力，让领导层极不满意。

俄空军的表现相对较好，首日即瘫痪格鲁吉亚空军，迅速掌握制空权，还通过轰炸格军补给线和前线阵地，为俄陆军第58集团军的快速推进扫清障碍。

但其也暴露出装备老化与信息化滞后、精确制导武器储备不足及人员训练水平欠佳的问题，由于陆军与空军的指挥链割裂，还多次误伤友军。

战后，俄军启动了大规模的“新面貌”改革，采取了裁减冗余机构、精简指挥层级、师改旅等相对激进的措施。

这为2012年将空军与海军指挥权纳入新军区打下了基础。

2012年5月6日，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颁布命令，解除维索茨基上将职务。
曾任波罗的海舰队司令的海军中将维克托•奇尔科夫被任命为海军总司令。
据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部一位消息人士透露，维索茨基被免职的重要原因是他在将海军总参谋部从莫斯科迁至圣彼得堡的问题上所持的立场尚未得到妥善解决。
（作者注:后来维索茨基立刻转去ARMZ铀业控股公司担任副总经理，以俄罗斯海军战略核潜艇部队的强势，他的地位和收入算是有了保障。）

与顶撞上级的维索茨基相比，同时上任的俄空军司令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泽林命运就好得多，虽然也同时被免职，但是给了他一个国防部长助理的身份，算是保存了一点颜面。

随着这两位的被免职，俄罗斯国防部宣布对其军区体制进行重大调整，将海军和空军的大部分指挥权划归新成立的军区（又称战略司令部）。
这一举措标志着俄军在后苏联时代深化军事改革的又一次关键实践。

此次调整之前，俄海军和空军通常由各自的总司令部直接领导，分别向总参谋部和国防部负责，而陆军则主要依托军区体制进行兵力管理与作战指挥。
2012年之后，海军和空军的作战指挥功能大部分归入四大新军区，使俄军的指挥体系更趋于联合与一体化。

客观上来讲，收回军种指挥权起码有以下好处：

提升联合作战能力——在现代战争环境下，各军种协同作战的效率直接影响到战略效果。
苏联时代空军、海军与陆军分离的指挥体系在应对区域性冲突时常显得迟缓。
俄军高层意识到，如果空军与海军在区域范围内与地面部队统归一个司令部进行作战规划与协调，则可减少指挥层级，增强实时情报与火力协同，提升整体联合作战效率。

简化指挥层级——信息化作战要求指挥结构高度扁平，能够及时整合情报并向前线传递决策。
将空军与海军的作战指挥功能纳入军区，有助于减少各兵种单独向国防部或总参谋部汇报的繁琐流程，也使军区司令能在第一时间调度空中和海上力量，进行火力支援或封锁行动。

消解军种本位主义与冗余资源投入—在俄军长期发展过程中，海军和空军都形成了各自的独立体系，可能存在重复或冲突的资源投入，如电子战、侦察机、无人机等领域。
整合指挥权后，军区司令可在区域范围内统一分配与管理这些力量，减少内耗与“各自为政”的现象。

满足应对多方向潜在威胁的需求——俄罗斯地缘战略环境复杂，从欧洲西部到高加索、中亚与远东皆存在潜在冲突风险。
新的军区划分将全国分为西部、南部、中部与东部四大作战战略司令部，空军与海军的力量也分别编入对应的军区。
如此一来，每个军区都可因地制宜地筹划防御或进攻作战方案，快速应对多方向同时出现的突发事态。

理想是丰满的，军改后，空军与海军主要作战单位（如航空团、舰艇编队等）被编配到相应军区或舰队司令部，受新军区司令的作战指挥，同时保留空军或海军总部的“行政控制”地位。
俄军4个军区（战略司令部）都下辖陆军、空军、海军（如有相关舰队）的主要作战单位，并根据地理特点与战略方向进行资源配置。

在新军区体制下，最高层的国防部与总参谋部负责战略规划与总体调度；
四大军区承担区域性联合作战的指挥职能。
空军与海军各自的总司令部主要负责装备采购、训练标准制定、人员管理等行政职能，但不再直接干预该地区的作战指挥决策。
这种“作战控制”与“行政控制”分离的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美国及北约国家的经验。
也是后面某东方大国军改的模板。

将海军和空军纳入军区的最直接好处是作战指挥链的缩短。
在突发边境冲突或战备状态抽查中，军区司令可以同时调用地面部队、空军航空团和海军舰艇，无须再经军种总司令部多层审批。
军改后俄军在西部和南部军区组织的多场联合演习（如“高加索-2012”、“西部-2013”等）都展现出更紧密的空地海协同。

然而，现实可能就显得有那么一点骨感。
俄罗斯军种本位主义根深蒂固。
海军和空军各自有着悠久传统，对将指挥权下放到军区或与陆军共用指挥体系可能心存疑虑。
改革初期出现过一些观念冲突与配合不畅，如何在“作战控制”与“行政控制”间取得平衡是长期困扰俄军的难题。

另外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与某东方大国不同，失去了作战指挥权后，本就相对弱势的俄海军和空军将领再也没能出现在国防部和总参谋部的正、副职领导岗位上（忽略掉从北方舰队参谋长直升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的莫伊谢耶夫），除了本就出身于陆军的苏洛维金，也没有出过任何一位军区正职领导（忽略掉短命的北方联合战略司令部）。

在2014年克里米亚“回归”行动中，俄军高度整合了陆军、海军黑海舰队以及空天军的情报与兵力资源。
由于克里米亚半岛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黑海舰队大量驻军的存在，南部军区司令部得以顺利协调空降兵及陆、海军在黑海的行动，还大量使用空中力量协同封锁乌克兰军队。
尽管此次行动总体规模有限，但从组织效率看，军区对空海兵力的直接调配发挥了关键作用。

俄罗斯在叙利亚特别军事行动中，俄海军里海舰队与地中海舰队发射巡航导弹支援在叙利亚的空中作战；
同时空天军在叙利亚境内设立基地，执行了持续的大规模空袭任务。
这些跨域行动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俄军指挥一体化改革后的成果。
虽然叙利亚并非俄罗斯本土军区范围，但俄军在后方的军区层面为前线部署提供了综合保障，也凸显了俄军一体化指挥对远征作战的助力。

总体而言，通过将海军和空军指挥权划归新军区，使俄军更具联合作战思维，能够在多方向与多领域同步调配兵力。
这一举措符合俄罗斯追求区域主导和战略威慑的国家安全目标，为俄军在欧洲、北极、中亚与远东等方向应对多样化威胁提供了灵活度。

转折

2014年俄罗斯被制裁后的不友好军费投入水平，叠加其整体上不尽如人意的电子信息产业发展水平，不足以支撑对海空军大规模现代化升级，致使其海空军部队长期处于低水平热闹状态。

而且在新体制下，军区对于本地区的武器装备需求更具发言权，也更能根据当地威胁形势决定优先采购哪些舰艇或战机。
对俄罗斯军工企业而言，这意味着订单需求更直接与地方作战司令部挂钩。
部分学者认为，这种调整有利于避免军种间的装备“内耗”，但也可能因地域差异导致资源分配不均。

以黑海舰队旗舰“莫斯科”号巡洋舰为例，该舰从1983年1月服役，到被击沉时舰龄将近39年，俄海军并未对其进行大规模的现代化升级，只是每隔几年就小修小补。
在最近一次针对3艘“光荣”级巡洋舰的大修中，由于资金限制，只有“乌斯季诺夫元帅”号升级安装了相对现代化的“螃蟹-M”火灾报警系统，其他两艘都搁置了相关计划。

随着“特别军事行动”久拖不决，问题终于开始大规模暴露。
这里忽略海军及空军武器装备陈旧、无人系统发展滞后、后勤保障不力等问题，只谈指挥与兵力运用。

以“莫斯科”号沉没事件为例：
根据目前的公开资料，“莫斯科”号从2月24日俄罗斯发起特别军事行动起，就已经出港执行任务，之后多次返回塞瓦斯托波尔修整，最后一次出港是在4月10日。

作为黑海舰队防空作战和指挥能力最强的舰艇，“莫斯科”号在开战之后的40多天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执行防空警戒任务，主要针对乌克兰西南部以及和北约交界的罗马尼亚东部海域。

唯一一次支援任务也是针对蛇岛上的乌克兰守军，实际上双方并未交火。
根据西方媒体的消息，“莫斯科”号在出事前，正在蛇岛外海活动，距离乌克兰控制的敖德萨港不过70千米。

从“莫斯科”号这40多天的活动可以判断，由于执行的任务属性和海域相对固定，所以其航线也比较简单，更何况一万多吨的巡洋舰从出海到任务海域都很难完全隐蔽自己的踪迹，乌克兰在北约的情报体系支持下，要想掌握“莫斯科”号的行踪并不难。

遭袭当天黑海海况不佳，据称“莫斯科”号跑到了蛇岛周边避风，被北约侦察机确认后，乌军利用TB-2无人机吸引“莫斯科”号的注意力，同时发射两枚“海王星”反舰导弹超低空突防，最后击中毫无防备的“莫斯科”号左舷，舱内胡乱堆放的弹药殉爆，叠加失效的消防系统，该舰最终在拖带过程中沉没。

舰队旗舰沉没对俄军士气与对外形象造成显著影响，当时俄军嘴硬说“莫斯科”号孤军作战，不慎中了埋伏。
那么，是谁做的决策让“莫斯科”号这种目标明显的大舰顶着24小时北约空中监视独自在黑海西部地区活动？
谁允许它在恶劣海况（意味着近防系统基本失效）的情况下靠近敌占区海岸线？
又是谁漠视舰内弹药管理不严格随意堆放？

普京终于忍不住了，绍伊古在2023年11月21日国防部部务会议上表示：“关于舰队和里海区舰队直接隶属于海军总司令的工作正在最后敲定。这将使我们能够更有效地管理舰队和船队，在现代条件下采用统一的方法来规划海军编队的作战和战备工作”。
之后，根据2024年2月26日的总统令，原隶属于北方舰队联合战略指挥部的地区将从3月1日起被划入新设立的列宁格勒军区。

文件表示：“设立以下俄罗斯联邦军事行政区划：列宁格勒军区包括卡累利阿共和国、科米共和国、阿尔汉格尔斯克州、沃洛格达州、加里宁格勒州、列宁格勒州、摩尔曼斯克州、诺夫哥罗德州、普斯科夫州、圣彼得堡市和涅涅茨自治区。”

北方舰队不再控制科米共和国、阿尔汉格尔斯克、摩尔曼斯克地区以及涅涅茨自治区的其他军兵种力量，迈出了海军作战指挥权回归的第一步。

2024年3月10日，曾由北方舰队参谋长直升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后续担任过黑海舰队司令、北方舰队司令、北方联合战略司令部司令的亚历山大•阿列克谢耶维奇•莫伊谢耶夫被任命为海军代理总司令，开始实际负责海军的作战指挥，同年4月2日转正。

2024年6月24日，俄国防部提议剥夺军区的跨军种联合战略司令部地位，将各军区的联合战略指挥部改组为总局。
俄罗斯联邦为此发布总统令《关于修改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军区条例》草案，相关内容表述为：“剥夺军区的跨军种联合战略司令部地位，将军区联合战略指挥部改组为（军区的）局”。

俄国防部还特意做出了解释：
“总统这一命令的生效将有利于优化俄罗斯武装力量的指挥结构。”

“该项目是配合俄罗斯武装力量组织结构改革而制定的，即在西部军区基础上成立莫斯科军区和列宁格勒军区，各舰队和里海区舰队归海军总司令指挥，空军和空防集团军归空天军总司令指挥等”。

可以算是半官方宣布海军及空军指挥权的回归。2025年2月5日，总统令《关于修改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军区条例》发布，石头终于落地。

落地之后又会如何？海军陆战队和军区的陆战力量如何协调？海军航空兵和空军航空兵、防空部队、陆军野战防空力量如何分配任务？如何协同？陆战队扩编之后必然有大量跨域远征作战任务，和半官方的“瓦格纳非洲军团”如何划分责任区域？后面还有一堆事在等着。

结语

回顾历史，美国人号称搞了几十年战区主导的联合作战，在大规模秀肌肉的海湾战场上还是山头林立笑话百出。
从组织理论的角度来看，每个军种都可以被视为一个捍卫自身地盘、预算和文化传承的官僚实体，海湾战争中美国空军与海军的竞争符合“屁股决定脑袋”的观点，如今的俄罗斯军队……能够免俗吗？
其他仍在坚持战区主战的军队……能够免俗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谢尔久科夫“新面貌”军改的终局-俄海军陆战师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