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天蛾

“它使我联想起类似生物进化过程中的停滞状态：遗传因子的退化，误入歧途而又后退不得的畸形生物，进化媒介消失之后而在历史的烛光中茫然四顾的独生物种，时间的深谷。”——村上春树《舞舞舞》

村上春树的这段话让我想起鸭嘴兽，拥有奇特的外表和生理习性，数千万年来却未曾抛头露面，独行侠般隐藏在澳洲大陆黑暗的水网下，仿佛被遗忘在进化过程中的角落里，直到18世纪末才进入科学界的视野。它在动物界当然不算最奇特的，但却颠覆了人们对哺乳动物的印象。

丑萌丑萌的模样，仿佛停留在时间的深谷。图片：Field Museum / flickr

模样有趣，引人深思

1798年，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总督John Hunter给大英博物馆送回一张奇怪的毛皮标本，这个标本像一只河狸，有宽扁的尾巴，爪子像水獭，还有一张橡胶质地的鸭子嘴。

在此之前，欧洲博物学家们已经受够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珍奇“标本”，如人鱼、九头蛇等等。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鸭嘴怪兽是用好几种动物标本拼接起来的，说不定又是哪个擅长缝纫的亚洲水手的杰作。时任大英博物馆助理管理员的George Shaw操起剪刀，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标本，看能不能发现缝线，但什么也没找到。

欧洲第一件鸭嘴兽标本，保存在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图片：lindahall.org

尽管Shaw仍然对这个东西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但还是照例在自己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这个物种，并按林奈的双名法把它命名为Platypus anatinus，Platypus意为“平足的”，anatinus意思是“像鸭子的”。但后来发现Platypus这个属名已经被用过了，就又给它新建了一个冗长的属名Ornithorhynchus，意为“鸟喙”，而 platypus成为了它的英文通用名。

我的模样如此非同寻常，然而起名字时竟然撞车了。图片：Zoos Victoria

一直孤独地存在

鸭嘴兽是东澳洲及塔斯马尼亚一种特有的半水栖卵生哺乳类，也是鸭嘴兽科Ornithorhynchidae唯一现存的物种，现存的五种卵生哺乳动物之一。它与针鼹科Tachyglossidae的4个物种组成单孔目Monotreme，这是哺乳纲最基底的一个类群，是哺乳动物进化树中最早的分支，其化石可追溯到1.1亿年前。

澳洲针鼹Tachyglossus aculeatus。图片：bazzat2003 / wikimedia commons

单孔类仍然保留了一些与其他早期哺乳类分化时的特征。它们身上兼具蜥形类（爬行类和鸟类）和哺乳类的特点，如卵生、具有泄殖腔和间锁骨等等，这些是蜥形类的特征；虽然哺乳但没有乳头，由汗腺特化而成的乳腺直接分泌出乳汁。这些特点，都让单孔类动物显得尤为神秘。

其神秘之处，可见一斑。图片：Ryan Somma / flickr

鸭嘴兽体长约半米，高度适应水下活动，全身覆盖着浓密的棕色毛发，可隔绝空气，保持体温。它的体温是32摄氏度，而不是其他胎盘类哺乳动物的37度。像河狸一样扁平的大尾巴，能帮助它们在水中控制方向。其趾间有蹼，鸭嘴兽的前爪是主要用来划水，而在陆上行走的时候总把前爪折叠起来，用“手腕”走路以保护蹼。

我是一枚游泳小能手！身后的大尾巴，是游泳时用来控制方向的。图片：skullsunlimited.com

少有的觅食技能

鸭嘴兽常在河岸和溪流边稍高于水位的地方挖洞栖息，它的食物是河底的淡水甲壳类和蠕虫，靠着那张铲子一样的鸭嘴把猎物挖出来。因为其潜水时间比较短（也就半分钟左右），它不能在水下进食，而是把食物装在嘴里的颊囊里，浮上水面再吃。成年鸭嘴兽没有牙齿，只有带凹槽的角质化牙龈板，不过这对它来说已经够了。它每天至少要吃相当于自身体重20%的食物，平均得花13小时，潜水800余次。

今天又双叒叕吃饭啦。图片：care2.com

鸭嘴兽的眼睛和耳朵长在嘴后面的一个槽里，这个槽在水下闭合，因此它不靠视力或听力寻找食物，但也不是靠嗅觉，因为潜水时鼻孔同样闭合。鸭嘴兽之所以能在在黑暗的河底，从淤泥里挖食物，靠的是猎物发出的微弱电场。

暗中观察？在水下，我并不是靠双眼去寻找。图片：Dave Irving / flickr

单孔类动物都可以探测到生物肌肉收缩产生的电场，以适应在黑暗环境下觅食，一个带电池的假虾就可以激发它的捕食行为。除单孔类以外，已知的唯一可探测生物电的哺乳动物是圭亚那白海豚 Sotalia guianensis。

跃出水面的圭亚那白海豚。图片：Carlos Eduardo Godoy

因为现存单孔目种类较少，鸭嘴兽就成了进化生物学研究方面一个重要课题。研究人员发现，鸭嘴兽不像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一样有一对XY性染色体，而是有5对。鸭嘴兽的染色体也表明了它和蜥形类动物在进化上的密切联系——它的X染色体和鸟类的Z染色体中，有着相同的一段基因。

（委屈巴巴）反正我也解释不清了。图片：imgur.com

由于鸭嘴兽的基因里同时有着鸟和兽的痕迹，也难怪很多人在刚认识它的时候，总认为这是一个鸟兽杂交种。在澳洲原住民的神话传说中，它是鸭子和澳洲水鼠的杂交种。当时动物们分成陆生动物、水生动物、鸟类三大阵营，三个阵营都想拉拢鸭嘴兽，但最后鸭嘴兽决定哪一方也不加入，自立门户。

非同寻常的我，只能无奈地承包鸭嘴兽科、鸭嘴兽属的鸭嘴兽这一名头（左）。图片：Malin Mattsson / flickr

会孵蛋的哺乳动物

鸭嘴兽还是现存的极少数几种有毒哺乳动物之一。雄性鸭嘴兽的后足背面有一根尖刺，可释放毒液，其主要成分是防御素样蛋白，在静脉注射的条件下可以杀死狗，对人类来说虽不致命，但也足够让人持续疼上一个月之久（用了止痛药也没效果），这也算是可怜的鸭嘴兽唯一的防身手段了。据研究，雄性鸭嘴兽只有在繁殖季才会大量产生毒液，因此这根刺最大的作用可能是用于雄性之间的打斗。雌性鸭嘴兽和针鼹也有退化的刺，但没有毒液。

鸭嘴兽后足背面的尖刺。图片：animals.howstuffworks.com

早在欧洲科学家第一次认识鸭嘴兽的时候，就因为它是否产卵而导致分歧。直到1884年，博物学家W.H.Caldwell受命来到澳洲，寻找鸭嘴兽传说中的蛋。他雇了150个当地人，进行粗暴的地毯式搜索，最终他找到了蛋。

对于一只体型有鸭子那么大的动物来说，鸭嘴兽的蛋小得可怜，直径只有1cm，还没有鹌鹑蛋大。Caldwell还发现这些蛋更近似蜥形类的蛋，有革质的外壳，胚胎盘状分裂，而不是大部分哺乳动物受精卵那样完全分裂，幼体还有卵齿。

破壳而出的小鸭嘴兽。图片来源见水印

雄性鸭嘴兽不参与育儿，怀孕的雌性会把原先栖息的洞穴挖得更深，长达20米，用干枯树叶铺满地面，并在洞穴最深处做一个孵化垫，产下1-3枚卵，用身体把蛋围起来以体温孵化。大约10天后，幼仔出壳，雌性会仰躺着让乳汁流到肚子中间聚拢，方便幼仔取食，四个月后幼仔就可以出洞了。

走不出澳洲大陆

直到20世纪早期，鸭嘴兽被大量猎杀，出售皮毛。从1905年起，鸭嘴兽开始受到保护并逐渐尝试人工养殖。然而它们对生活环境的要求很苛刻，人工养殖一直不太成功，只有极少数幼体能够存活下来。

1943年，在维多利亚州的Healesville保护区的人工模拟河流环境下，鸭嘴兽首次繁殖成功，之后的半个多世纪内也有过多次成功案例，但鸭嘴兽始终没能在澳洲以外的地方成功繁殖。如果想看鸭嘴兽，无论是野生的还是人工养殖的，都只能去澳洲看。

萌萌的两只小兽。图片：cloudfront.net

在野生分布区的一些地方已经看不到鸭嘴兽了，它们正面临着局部消失，但整个种群暂时不会有灭绝危险，IUCN给鸭嘴兽的评级为“近危”。目前鸭嘴兽受到的最大威胁来自栖息地的破坏，由于澳洲大陆气候逐年干旱，土地开垦、农业灌溉和水坝工程都会使得鸭嘴兽赖以生存的原生河流慢慢衰竭或被污染。鸭嘴兽的一部分主食为毛翅目（石蛾）幼虫，水体稍有污染便无法生存；而另一部分主食螯虾类又容易富集重金属。

鸭嘴兽的理论分布范围，红色为原生区域，黄色为引入区域。图片：Tentotwo / wikipedia

入侵物种如猫、狗和赤狐，都会威胁鸭嘴兽的生存，路杀也时有发生。鸭嘴兽本可以通过地下涵洞过马路，但很多涵洞的设计高度和环境都不那么“鸭嘴兽性化”，因此鸭嘴兽们宁可从大马路上横穿过去。此外，塔斯马尼亚有着全澳洲最适合鸭嘴兽生存的环境，但这里的鸭嘴兽却饱受一种致死性霉菌皮肤病的困扰。

生活如此艰难。图片：Tourism Australia blogger

鸭嘴兽是澳洲的特有动物，它的形象是澳大利亚的象征，邮票和硬币上总有它。它还多次被当作澳大利亚的吉祥物在世界重大活动上亮相，也可以算作是澳洲动物保护的旗舰种了。如今，大概已不会有人认为它是个人造的假货了，亿万年来，它一直沿着进化之树上一根不起眼的小枝条往上爬，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今天。它的所有直系亲属早已消失，但在这星球上，依然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有你们照顾，我就不孤独。图片：amazonaws.com

讲到鸭字开头的物种，鸭跖草都要强行出镜……绘图：翼狼El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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