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表演。南都资料图郑仲摄

→2014年，黄飞鸿纪念馆，英国功夫协会组团来到佛山黄飞鸿纪念馆交流武术。南都资料图陈志刚摄

佛山精武会秘书长梁旭辉(右)在武术会馆里指导徒弟。南都记者关婉灵摄

第二落点，第三视角

20秒！这是“格斗狂人”徐晓冬K O太极拳师魏雷的时间。一个代表现代搏击，一个代表传统武术，事件迅速引爆热点并持续发酵，成为最近武术圈的一件大事。

激发的武术界热议至今未息：有人大赞“打假”，有人奋起应战正名，有人直言炒作，有人吃瓜围观……其实，如斯种种，便是江湖。然而，现实中的武林究竟是什么样的？佛山，这座有着数百年尚武传统、全国唯一的“中国功夫之城”，又有着怎样的武林江湖？

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的，倒下。

在电影《一代宗师》里，有这么一句经典台词，诠释着光影艺术世界里的武林法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电影里的江湖满是刀光剑影、恩怨情仇。而现实中的佛山武林，却并非如此简单粗暴。偶有波澜，也会止于言。

武林像一个传说，寄托着当下被现实挤压的人们残存的侠情与诗意。

即使那个亦真亦幻的江湖真的曾经存在过，如今也已随风飘逝，宗师们的后人以一种更现实的面貌生活在我们周遭。

早年佛山人习武自保

佛山武林，起源于明朝。

得益于其所在的珠江三角洲腹地河网区，坐拥珠江两大干流西江、北江交汇地，是“古代南下咽喉之地”的绝佳地理优势，以及由此带来的经济繁荣。早在明清时期，佛山就已成为中国四大名镇，商贾云集，民生富庶。

一个商贸繁盛的地方，也带来了一系列问题：地势平坦，天然防御条件差，且地处广州西南部交通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当时的佛山人，为求平安自保，便养成习武之风，依靠武术强身自卫。当时一些商贾富豪，为保人财物的平安，也会聘请擅长武术的人做护卫、镖师等，从而也形成了学武之人的聚集。

尚武的佛山民风，在《佛山忠义乡志》的记载中也能找到佐证。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黄萧养起兵围攻广州，同时分兵攻进佛山，一路势如破竹。佛山22名乡绅，仅花了一天就组织起乡勇抗敌，在“无甲兵之援、险塞之限”的情况下，能死守半月，杀敌数千，直至黄萧养兵败。乡民尚且能征善战、勇略过人，可见佛山武术之乡的雏形已现。

明末清初，“反清复明”秘密组织南下布局，有着“咽喉之势”地位和武林雏形的佛山成为各地反清志士眼中的“军事要略”。珠江三角洲地区最早出现天地会(洪门会)组织———“五顺堂”便是成立于佛山。反清情绪一直在岭南发酵。

咸丰四年(1854年)，陈开领导的广东天地会起义爆发。雍正年间，京剧名伶张五来到佛山，在戏班中教授武功，灌输反清复明思想；后来，粤剧名伶李文茂率粤剧艺人加入陈开起义的行列；咸丰元年，蔡李佛创始人张炎在佛山创办鸿胜馆，也以反清复明为宗旨。

直至清末民初，黄飞鸿、陈华顺等名震内外的名家辈出，洪拳、咏春等拳种悉数涌现，习武者数以万计，佛山已经成为中国南派武术的主要发源地和繁荣地。

功夫片催生“武术之城”

此后的十多年间，全国武林上也出现了北拳南传的境况，大量北方拳种落户在佛山，与佛山的南派武术融合，从而造就了佛山武术“兼收并蓄”的特点，也让佛山武术达到空前繁荣。

当时，蔡李佛鸿胜馆的分馆在佛山就有20多家，成员上万人，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武馆。1921年，佛山精武会成立，也带动了佛山武术的热潮。

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老佛山的锦华路、升平路、筷子路等，都遍布着收费授徒的武馆。直到解放前，佛山已聚集洪拳、咏春、蔡李佛拳、白眉拳、龙形拳等各门派的武术传人，因局势动荡，也几乎家家练武。

如今提起佛山武术，恐怕已经没多少人能说出上述的那段历史，但是一提起“佛山武术”，脑海中跃现的字眼必然是：黄飞鸿、叶问、李小龙、佛山无影脚。

佛山武林真正扬名海外，是从上世纪90年代———香港功夫片的巅峰时代开始。一系列以洪拳宗师黄飞鸿为题材的电影，捧红了李连杰等一众武打明星，也让这个布满“武林大咖”的故乡佛山，受到空前关注。

此外，以叶问、梁赞为代表的咏春拳题材影视剧，也在近年被陆续发掘，《一代宗师》、《叶问·终极一战》、《叶问前传》、《叶问》、《佛山赞师傅》等影视作品轮番上演，引爆话题。

而在中国功夫片发展之前，叶问的徒弟、功夫电影的开创者、祖籍顺德的李小龙，则最先让外国人了解了佛山武术。

李小龙在美国开办“振藩国术馆”，以咏春拳为基础，自创截拳道，这是一种融合世界各种武术精华的全方位自由搏击术。此后，他推动世界武术和功夫电影的发展，在全球，他拥有两亿以上的影迷。而由于他的成就，K ungFu(功夫)一词被收进英文词典。

借助影视的传播力和影响力，这些武林英豪成为佛山武术代言人，将佛山武术盛名推向极致。2004年，佛山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武术之城”的称号，这是全国第一个获此称号的城市。

数十拳种近300家武馆

武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大家并不知道，包括很多佛山人。

其实，武林是个虚拟的统称，武馆却是一个实体的存在。或许更直观的理解是，武林更像是一个平台，一个联盟。

目前，佛山武林有着两大武术团体：一个是佛山武术协会，属于半官方性质，每年会有政府单位拨款扶持，组织或个人要成立武馆、拳馆，都需要向协会递交申请表等材料，作为登记。

另一个则是老牌的“武林泰斗”———佛山精武体育会(下称“佛山精武会”)。这是一个纯民间组织，也是佛山市内最大的多个拳种集合的团体组织之一。

精武体育会由“迷踪拳”扬名的一代大侠霍元甲同数位爱国青年在上海始创，而佛山精武体育会创立于1921年。解放后，由于民间团体重整一度解散，1986年复会。如今，位于禅城区中山公园内的佛山精武会会馆属于文保单位，也是目前国内存留下来最大的精武会馆之一。

一份佛山武术协会的材料显示，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5年年底，佛山共有武馆297家，涵盖洪拳、咏春拳、蔡李佛拳、白眉拳、龙形拳、南家拳、太极拳、鹰爪拳、螳螂拳、六合八法拳、周家拳、梅花桩拳等数十个拳种。而尚未纳入统计和登记的民间武馆数量，更未可知。

“佛山目前的武馆大多规模小，比较分散，”佛山市体育局群体科副科长方斌武曾是一名武术运动员，如今专门研究佛山武术发展。在他看来，佛山的武馆大多分布在村居之中，教练人数少，业余教习为主，收徒收费也不高，这无疑肯定了佛山武术的群众基础，也凸显了当下的现状。

他介绍，佛山从民初起就形成了影响力较大的五大拳种，分别是洪拳、咏春拳、蔡李佛拳、白眉拳、龙形拳，都已纳入市级非遗。洪拳特点是沉桥短马，稳扎稳打；咏春拳特点是短桥窄马，寸劲短打；龙形拳特点是迫步百解，以守为攻；白眉拳特点是攻防合一，立虎为形；蔡李佛拳特点是长桥大马，手到马到。

清末民初时期，咏春拳是富人子弟练习的拳种，如一代宗师叶问，也是富家公子。蔡李佛在过去更多是承担着反清复明、推翻军阀统治、抗日等民族任务，在普通百姓中基础很好。

如今，在佛山的武林，咏春拳练习人数最多，蔡李佛拳次之。曾经风靡一时的洪拳、白眉拳，如今练习的人数反倒减少了。

罕见的一次踢馆变成混战

没有风波，不足以称作江湖。佛山武林，承载着数十种拳种武术，彼此间互相尊重、“兼收并蓄”，形成了独有的武林法则。然而，有风自会有浪，偶有的“踢馆”也成为武林独有而极度吸引目光的大事。

佛山精武会自建国以来遭到唯一一次真正的踢馆，发生在2001年4月15日。当天早上，佛山精武会第23届理事会在精武会馆内举行，40多位佛山武林各门各派的代表齐聚在一起。绰号“卖鱼强”的佛山拳师罗强，带着在美国开武馆的儿子罗汉忠从中山公园的侧门直入精武会会馆，罗汉忠提出找精武会高手比武。

突如其来的挑衅，遭到现场拳师们的拒绝。罗汉忠便到门外的练功场继续挑衅。据在场的拳师陈茂广回忆，当时他表示，“我们不会和你比武，精武会所有人都不会和你比武。”同时回到练功场上喊，“大家不要理他(罗汉忠)”。但陈茂广没想到，罗汉忠出手了。

出手不仅罗汉忠一人，罗强和其他人也开始动手。双方打成一片。陈茂广说，“刀枪都用上了，打起来哪里顾得上什么拳术，都是自由发挥。”“拳无三下手，棍响定输赢。”陈茂广表示，整个过程也就是一分来钟。

此后，“卖鱼强”表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当年的只是流言蜚语。而在当年的4月17日，精武会召开理事会议开除罗强、陈茂广、陈兰广、谢锡贤四人的会籍。

更多的江湖“纷争”，并不以实战解决。2013年10月9日，一场名为“证咏春之根，斥武林之耻”的记者招待会上，世界咏春联会主席、叶问之子叶准，以及叶准首徒、世界咏春联会副主席冼国林坐在正中席位上。

发布会所声讨的“耻”，指叶问第二代弟子、时任佛山精武体育会会长现任秘书长的梁旭辉。根据冼国林提供的材料：梁旭辉等人蓄谋邀请咏春回归少林，但其设计的回归石碑中，正统咏春传承表上刻意剔除其他叶问弟子，更剔除其他支流的宗师及传人名字，自称正统。叶准因此对“回归少林”一事有所保留。

就在众媒体记者翘首以盼等待发布会召开时，梁旭辉在一众弟子的保护下，进入会场并坐到主席台最右边。

梁旭辉称他只是此事的受邀方，直到9月初，与叶准、冼国林一方为代表的世界咏春联会众多同仁，在佛山、香港多次洽谈，都对“立碑”一事表示同意。“但在9月4日，我收到冼国林的电邮，表示叶准先生对此事有所保留。”而对于该“石碑设计稿”，梁旭辉表示，该设计稿只是在网上发布，少林寺才是主办方并拥有最终发布权，他本人只是受邀方，这份所谓“设计稿”并不能作准，目前少林寺方面也并未有最终石碑的模样。最终，冼国林起初宣布“延迟半小时开始”，最终不得不宣布“取消”，叶准、冼国林一行随即离开。

2014年4月27日，佛山精武会原副会长梁仕秋发短信给精武会会员梁健华：“出来玩江湖规矩”。事后梁健华则表示，他和弟子们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梁仕秋只是耍耍嘴皮子就必须道歉，但是梁仕秋若前往精武会踢馆，他必应战。

去年7月，龙腾武术体育会梁启华在会馆放话要挑战佛山武术协会会长薛棉本。并声称自己一对二，一起挑战常务副主席吕超玮，如果一对一挑战失败将“从此在武林消失”。但薛棉本回应，“自己不怕，但不会接受这种无厘头挑战。”这一战书背后的恩怨并非如此简单，原来梁启华和同为会员的胡树锋实名举报佛山武术协会和薛棉本，称其“不作为”、“敛财”等。对此，薛棉本表示，过去10年协会管理确实存在不足，但希望会员提出善意建议，接受大家监督。随后，佛山市体育局介入约谈双方，最终还形成文件，发给举报方。

武馆基本不以收徒为生

穷学文，富学武。这是一句流传久远的民间谚语。

在经济困难的年代，人们希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入仕为官，摆脱穷困；而在经济富庶的年代，温饱得以解决，人们希望以武强身，谋求更高层次的精神活动。

如同当初佛山武术的萌芽基于经济发展一样，近年来，在经济蓬勃发展的背景下，佛山武术在民间和官方都被提到更高的地位。

去年7月，佛山发布《佛山市武术文化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16- 2018年)》，未来3年，佛山将通过成立佛山功夫研究院、举办佛山功夫嘉年华、打造国际蔡李佛功夫赛等四个国际级品牌赛事，擦亮“佛山功夫”这张名片。打造“世界功夫之城”，也被写进佛山市委书记鲁毅所作的佛山市第十二次党代会工作报告中。

而在民间，教授不同拳种的武馆也遍地开花。“现在单纯靠收费授徒的反手谋生的武馆很少”，方斌武刚启动了一项佛山武馆的调研，从目前状况来看，他认为佛山武馆更多是靠着对武术的热爱在支撑。

他表示，佛山武馆收费并不高，一年的费用大约也只是与健身房的年卡相当，完全依靠这笔收入，最多也只能维持基本生计。现在，不少武馆负责人都是以商养拳，自己经商，出于对武术的热爱，就开一家拳馆，作为交流和强身场所；也有部分教练白天上班，晚上才开班授徒。

“以医养拳”，也是许多武馆在探索的模式。佛山鸿胜馆是世界蔡李佛弟子认同的祖馆。副馆长梁旭勇表示，一个完整的武馆，必须具备3个要素：武术、跌打和醒狮。2012年，他和几位师傅将祖传的推拿技艺推出来，专门开设功夫推拿馆“鸿胜堂”，还推出活络油、活络贴、万应膏“鸿胜三宝”，意在让武术走上市场化道路，这在佛山属首次。去年的深圳文博会上，“鸿胜三宝”也作为文创产品进行了推广。

“医武本就同源”，佛山精武体育会秘书长梁旭辉表示，武术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社会功能，战争时期强民强种，和平年代强身健体，但一直以来武术和医术不分家，从精武会成立近100年来看，都是在探索两者的融合。

海外武术掀寻根问祖热潮

“佛山武术，几乎都是从外地传进来的，不同门派的武术在这里得到融合、传承和发扬。”梁旭辉表示，早期的佛山武术依托着佛山临水的地理优势，是从水上来的；到民国期间，北拳南传，武术是从陆地上来的；现在，我们的武术，是从“天上来的”。“早些年，很多优秀的武术传人都流落海外了，现在他们的后人、徒弟都是坐着飞机回到佛山寻根问祖，而我们也坐着飞机走出去，到海外交流武术”。

“这种双向交流，如今成为佛山武林的一种常态。”在方斌武看来，佛山武术需要走出去，与海外交流，扩大影响力，同时，也希望能够引入更多优秀的拳种来到佛山，形成更好的武林互动。

在梁旭辉看来，佛山武术有着悠久历史，但长期处于“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状态，尤其在产业化方面，远落后于海外和港澳地区。这是因为解放前，很多拳师、武术传承人都由于受局势影响，离开佛山逃难到香港、澳门，甚至东南亚，然后就在当地传承下来。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已经在海外形成围绕武术的产业链，从服装、器材、快消品，到培训、商业演出等，武术的影响力比本地更巨大。

而海外武术团队回到佛山寻根问祖的热潮，一直未停歇。“其实我们也一直希望能够寻找当年流落在海外的精武会创始人后人，或者早年资助过精武会的热心人士的后人。”梁旭辉表示。

而方斌武，现在更多地在思考佛山武术的发展未来，他表示下一阶段还需要加强佛山武术的推广和普及，让武术进学校、村居、企业、机关等。“但这种仅仅是对武术的传播，还不是传承”，他认为，真正对佛山武术的传承，是要了解一种武术的历史、技法、精髓，不仅仅是学习套路和皮毛。

采写：南都记者关婉灵

真实的武林：偶有纷争 多止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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