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邢晓楠

每每提及凉山，话题总会转到贫穷与闭塞上。然而，当镜头拉近，当地还存在着许多更令人震惊的习俗，“娃娃亲”就是其中之一。

“移风易俗”行动的推进，正在遏制更多的悲剧发生。

6月23日，四川凉山州布拖县召开深化移风易俗工作视频调度会。截至当日，全县上下共签订了2万余份治理高价彩礼、丧事大操大办、农村人居环境脏乱差深化移风易俗工作承诺书。仪式上，26对“娃娃亲”监护人现场签订退婚协议，并统一返还礼金66.6万，26对“娃娃亲”中年龄最大的16岁，最小的3岁，给付订金彩礼最高的6万元，最低的9000元。

6月27日，这一数据再创新高——据“布拖发布”公众号统计，当地已自愿解除733对娃娃亲；婚事新办16起，从原支付48万高价彩礼降至目前9.8万，降幅高达390%；丧事减办21起，从原计划消费26万大操大办降至8万元简办丧事，降幅高达225%。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当地基层工作人员的辛苦付出。

积重难返的习俗

高价彩礼，“卖女儿”，“娃娃亲”……很难想象，在21世纪的如今，凉山彝族地区仍存在着不少类似的习俗。

例如，为未成年人订立婚约，又称“娃娃亲”，就是当地一个根深蒂固的习俗。据南方周末7月3日报道，在布拖，无论是当地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还是普通居民，身边多少都有订过“娃娃亲”的亲戚或朋友。

西华大学民商法学者张邦铺的一篇论文表示，娃娃亲制度是凉山彝族婚姻习惯法中的重要制度。

娃娃亲制度是指子女在未成年时父母给他们订立婚约的制度。虽然现在娃娃亲现象在城市中越来越少，但是在凉山的彝族农村里却大量存在。娃娃亲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它能够很好地保障等级内婚，同时也是姑舅表优先婚的体现。

此外，“议身价钱”也是凉山当地一种被广为认可的说法。议身价钱是指在男女双方缔结婚姻时，男方向女方给付金钱作为结婚条件的一种制度。这种行为，被外界人认为是“卖女儿”。

在这些制度的制约下，婚姻的缔结与解除都没有自由可言。

很多被定了娃娃亲的年青人虽然都不愿和定娃娃亲的当事人结婚，但是彝族社会的观念就是一诺千金，违背了婚约是要受到惩罚的。而且受习惯法思想的支配，娃娃亲的解除问题曾引起过大量的家支冲突甚至恶性群体犯罪。

张邦铺还在论文里指出，我国《婚姻法》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 22周岁，女不得早于 20周岁。此前，凉山彝族自治州适用的法律条文中，男方结婚年龄限制为20周岁，女方为18周岁。但在彝族社会里，9岁、13岁、17岁、21岁均为女性的结婚年龄，农村还有未成年结婚的现象。而彝族常见的姑舅表婚，更违反了我国《婚姻法》中“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的规定。

好在随着移风易俗工作的推进，这些现象都有了遏制的趋势。

政策颁布

自今年5月1日起，《凉山彝族自治州移风易俗条例》正式施行，其中对遏制“高额彩礼”等陋习作出了明确规定。凉山多部门印发《凉山州治理高价彩礼深化移风易俗工作导则》（以下简称《导则》），明确规定了凉山州婚嫁彩礼最高不得超过10万元。同时，规定禁止为未成年人订立婚约和收受彩礼等。

该《导则》规定，领导干部、党员、公职人员、企事业单位人员、村组干部及财政供养人员和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要带头严格执行规定的彩礼标准上限，凉山州婚嫁彩礼最高不得超过10万元（原婚嫁彩礼标准低于10万元的县（市）或地方严格按之前的规定执行），舅舅、叔叔、兄弟、媒人等各类婚嫁民俗礼金合计不得超过1万元。

目前，凉山各县（市）正在深入开展移风易俗工作。以布拖县为例，截至6月23日，布拖全县上下共签订了2万余份治理高价彩礼、丧事大操大办、农村人居环境脏乱差深化移风易俗工作承诺书；已自愿解除“娃娃亲”399对，推行低价彩礼12对、丧事简办16起。

2022年6月17日，在布拖县1800多名代表参加的移风易俗工作动员大会上，一位布拖县政府的代表说：“从今天起，布拖所有嫁女儿，所有儿子娶媳妇，人人生而平等，婚姻自由。”

微信公号“布拖发布”介绍说，在6月21日，布拖县乐安镇召开深化移风易俗工作暨“娃娃亲”婚姻解除协议签订仪式上，26对“娃娃亲”监护人现场签订退婚协议，并统一返还礼金66.6万，26对“娃娃亲”中年龄最大的16岁，最小的3岁，给付订金彩礼最高的6万元，最低的9000元。

截至2022年6月21日，已自愿解除“娃娃亲”135对，并退还彩礼

布拖县乐安镇深化移风易俗工作暨“娃娃亲”婚姻解除协议签订仪式

这些数据说起来虽然一带而过，但在推进的过程中，可谓困难重重。

基层的努力

在凉山，婚姻往往是与钱挂钩的。

据南方周末报道，当地缔结“娃娃亲”时，男方家长给女方家长的婚约金（定金）从数千元到数万元不等。布拖县一位名为普日的公务员说，“（男方）不给（婚约金）就只算是口头约定，可以不履行，但是给了（女方）就一定要履行。”

“支付超过20万元以上彩礼的群众占比高达79%，而布拖县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1.1万元。”今年4月以来，布拖县移风易俗工作专班小组经过2个多月的广泛调研，访问7573人、收集2.3万份问卷调查表后统计出这样一个数据：百姓仅结婚彩礼一项支出，就是年收入的几十倍。

这些彩礼来源为亲戚众筹的高达74%，给农村家庭带来了极大负担——有的家庭男青年到了适婚年龄却“娶不起媳妇”；有的家庭“娶了媳妇就返贫”，甚至欠下巨额债务；有的家庭为娶儿媳，必须先嫁女儿，既物化了婚姻，也掏空了家底。

因此，移风易俗前，女方如果要退亲或离婚是件很困难的事，因为这既面临两家人关系恶化的风险，也要对高额彩礼退还并赔偿。甚至有因婚事彩礼协商不成、离婚退婚彩礼退赔不成所引发的家支家族矛盾出现，为社会治理埋下了隐患。

此外，婚嫁丧娶的高昂费用也加重了当地人民的生活负担。

据《凉山日报》6月22日报道，近年布拖县百姓办理丧事时，大量群众讲排场比阔气——有的攀比宰杀牲畜的数量，甚至大张旗鼓撒钱撒物，发名烟摆名酒，造成铺张浪费的不良社会风气；还有的群众席地就餐，农村人居环境脏乱差、村容村貌差，“视觉返贫”等问题突出，严重影响群众生产生活。

近年来，布拖县“人情消费”愈演愈烈，礼金数额从过去的几十元，到如今少则数百元，多则上千元。在发放的2.3万份调查问卷中了解到，农村家庭每年随礼普遍在5000元以上，机关干部少则6000元，多则1万元以上。原本是“礼轻情意重”的人情往来，却演变成用金钱衡量感情。不少群众在“人情风”面前不堪重负，直接导致家庭开销增大、生活质量严重降低。

治理高价彩礼、丧事承诺书

为了顺利解决这些问题，让当地年轻人解除“娃娃亲”的婚约，减轻人情消费的负担，乡（镇）、村（社区）负责了大量的调解工作。

据澎湃新闻报道，当地基层工作人员既当“法治宣传员”又当“情感专家”，个个使出浑身解数，通过列举身边因定“娃娃亲”而引发婚姻破裂的真实案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娃娃亲”的积弊对公众做了清晰解释，引导双方签订解约协议。布拖县此次之所以能一次性解除399对“娃娃亲”，也是因为前期普法工作做得到位。

此外，当地还通过制定相关规定明确，凡已定“娃娃亲”的，须从本实施意见发布之日起2个月内解除婚约关系、退还礼金不得超过原给付的订婚彩礼金。任何人不得迫使未成年人结婚或为未成年人订立婚约，已订立婚约的未成年人由乡（镇）、村（社区）负责调解解除。

为把“难事”做深做实，布拖县全方位布局，快速建立了机构体系，高位推进布拖县移风易俗工作。成立以县委书记、县长为双组长，其他县级领导为副组长，各乡镇、县级各部门主要负责人为成员的深化移风易俗工作领导小组，并专门设立了布拖县深化移风易俗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领导小组办公室下设“综合协调、治理高价彩礼、治理丧事大操大办、治理农村人居环境脏乱差、政策宣传、资金保障、追责问责”七个工作专班。

此外，还从具有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离退休老干部、乡镇、县级部门负责人中选出100余人，组成布拖县深化移风易俗工作“顾问团”，参加移风易俗工作讨论会22次，并邀请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积极为全县深化移风易俗工作出谋划策；邀请纪委监委、组织部、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司法局、人社局等部门主要负责人和业务骨干，对内容和要求进行了合法合规性审查。

在建立规章制度的同时，布拖县还广泛开展调研，充分听取基层群众心声，为科学决策奠定群众基础。针对布拖县移风易俗中存在的问题，组织设计了三套问卷调查表，其中高价彩礼问卷调查60问、丧事大操大办问卷调查39问、农村人居环境脏乱差问卷调查29问。并成立以县级领导干部担任组长的12个调研组，在全县12个乡镇120个村684个村（居）民小组、3个社区，46个县级部门、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组织等开展广泛调研，发放调研问卷2.3万份，建立起了精细化工作台账。

调研工作覆盖面广、涉及群众多、投入力度大，切实为布拖县制定相关制度、措施提供了民主、有力、真实的基础数据。

数据收集完成后，布拖县立即组织草拟各项规定方案，对收集的问卷调查表、调研报告进行认真梳理、分类、归纳，形成数据分析报告。再从中提炼出治理高价彩礼内容52条、治理丧事大操大办61条、治理农村人居环境脏乱差76条，“三个意见”初稿在此基础上初步形成。

在不断修改完善初稿中形成征求意见稿时，再次将征求意见稿发放到80余个县级部门，12个乡镇、125个村（社区）、684个村（居）民小组，不断修订优化意见内容。

6月17日，在布拖县深化移风易俗工作动员大会上，这项关于治理布拖县“高价彩礼、丧事大操大办、人居环境脏乱差”的“三个意见”正式出台。

而在相关的消息传到网上后，网友们也对基层人员的辛苦工作纷纷表示了敬佩和体谅。

取消733对“娃娃亲”，大凉山彝族移风易俗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