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众叛亲离

在班亚穆伦盖族发动起义的前两个月，1996年8月，扎伊尔总统蒙博托被确诊患有前列腺癌，不得不到欧洲接受治疗。蒙博托病得实在不是时候，他前脚刚走，后脚扎伊尔就爆发了内战。到这一年年底，随着解盟不断攻城略地，还在欧洲治病的蒙博托终于坐不住了。1996年12月，蒙博托强撑病体回到国内，随后宣布将对叛军进行“全线反攻”。但是，扎伊尔军队的状况并不比重病缠身的蒙博托好到哪里去。蒙博托多年来敲骨吸髓式的腐败早已蛀空了扎伊尔的国家机器，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手下的将领也尽是贪赃枉法之徒。军官们挪用军费，倒卖装备，或私设关卡、盘剥商旅，或虚报员额、冒领军饷，很多部队徒有番号，实则早就成了空架子。普通士兵不仅得不到训练，还经常被拖欠薪水，以至军人哗变时有发生。这样一支部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胜仗的。

果然，蒙博托的“全线反攻”最后只落得牛皮吹破的结果。政府军组织涣散、士气低落，由于军队内部贪腐横行，连装备、给养都不充足，根本无力击退解盟的进攻。解盟虽然起于草莽，但此时不仅得到卢旺达和乌干达提供的装备、训练和指挥，而且两国还直接出动正规军进入扎伊尔参战。卢、乌两国的政府军都在一定程度上效仿了东方国家的政治建军模式，又经过多年内战的锻炼，不论士气、纪律，都远非腐化堕落的扎伊尔军可比。至1997年初，扎伊尔政府军的大反攻毫无成果，解盟反而趁势进一步占领了几乎整个扎伊尔东部边境地区。2月，安哥拉也公开加入解盟一方，将其收容的扎伊尔叛军空运到扎伊尔东部参战，并直接出兵扎伊尔南部，打击蒙博托收留的安盟武装，形势对蒙博托更加不利。

1979-2019年期间出任安哥拉总统的多斯桑托斯（José Eduardo dos Santos），由于蒙博托在安哥拉内战中支持“安盟”叛军，多斯桑托斯对蒙博托早已十分不满，于1997年公开加入“倒蒙”阵营一方

已经烂到根子里的扎伊尔军队此时已根本无力捍卫蒙博托的政权了，蒙博托只能寄希望于外部力量的支援。然而这个时候，蒙博托早已不再是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宠儿。美国政府从90年代以来就一直对蒙博托施压，要求其实行“民主化”，如今见蒙博托已基本丧失掌控局势的能力，更是不止一次建议他“体面”地交权下台。白宫对卢旺达支持扎伊尔反抗武装的行动一直心知肚明，但却毫无意愿劝阻；不仅如此，美国驻卢旺达大使馆在战前就多次同卡比拉密会，试探他是否是值得美国政府合作的对象。在内战爆发后，美国也继续向卢旺达提供军事援助，即使明知道这些军援会被卢旺达利用来支持解盟作战。美国已经完全做好了抛弃失去利用价值的蒙博托、同新的刚果政府合作的准备。

蒙博托会见美国总统老布什。整个冷战期间，蒙博托与历届美国政府均保持着亲密的外交关系，但随着冷战结束，美国对蒙博托政权的态度发生了急剧转变

包括美国在内的大部分西方国家和国际组织都已离蒙博托而去，现在，只有法国暂时还没有抛弃“盟友”了。对于扎伊尔这个非洲最大的法语国家，法国始终怀有特殊的利益诉求，眼下蒙博托政权面临危机，而支持叛军的乌干达和卢旺达，一个是英语国家（乌干达），一个几年前刚刚颠覆了前任的亲法政权（指亲法的卢旺达胡图族前政府）、还扬言要追究法国在卢旺达大屠杀中的责任，法国对此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法国一面继续向蒙博托提供资金和装备，一面呼吁国际社会对冲突进行干预，甚至建议联合国向扎伊尔派出“维和部队”来阻止解盟的推进。但由于美国拒绝继续支持蒙博托，法国把问题推向联合国的企图最终没能得逞。当然，不管法国做些什么，除非亲自派兵参战，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挽回早已腐朽的蒙博托政权了。

2.白色军团

法国当然不可能直接出兵扎伊尔，但是提供一些其他的援助还是做得到的。鉴于战斗力低下的扎伊尔政府军实在无法指望，蒙博托开始寄希望于招募雇佣兵。蒙博托大概还记得在几十年前的1964-1965年，当时的刚果政府正是靠着骁勇善战的白人雇佣兵打赢了一度势如破竹的辛巴起义军，说不定他可以再复制一次这样的成功经验。1997年初，在法国的帮助下，扎伊尔政府招募了来自法国、比利时、前南斯拉夫、乌克兰和南非的约200至300名白人雇佣军。这支雇佣军被称为“白色军团”（White Legion），其中大多数是来自刚刚经历残酷内战的波黑塞族共和国的军人。理论上说，这些雇佣兵们并不缺乏战斗意志和作战经验，而且也配备了包括攻击机、直升机在内的一批重装备，如果运用得当，他们的确可以成为战场上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1964-1965年“辛巴起义”期间，刚果政府曾招募大量白人雇佣兵协助平叛，包括“疯子”麦克·霍尔（Mike Hoare）、“黑杰克”让·施拉姆（Jean Schramme）、鲍勃·德纳尔（Bob Denard）等一批后来大名鼎鼎的雇佣兵都曾参加过六十年代的这场战争

然而，蒙博托政府深入骨髓的腐败再一次抵消了其的抵抗努力。“白色军团”抵达扎伊尔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组织和指挥，不仅如此，扎伊尔政府还总是拖欠事前允诺给雇佣兵的薪水。雇佣兵们本就是为财而来，现在却经常领不到军饷，导致他们普遍缺乏斗志，只肯缩在一些要地进行防御。雇佣兵准备的飞机等武器装备，有些迟迟未能交付使用，有些因为扎伊尔方面缺乏零部件补充和修理维护而不能有效发挥战斗力。再加上雇佣兵里占多数的波黑塞族军人不懂法语和斯瓦希里语，和扎伊尔军队也缺乏互信，根本无法协同作战。“白色军团”的战场表现远远达不到蒙博托的预期，大部分时间这些雇佣兵都缩在东部重镇基桑加尼（Kisangani）不出。有些雇佣兵不适应环境得了热带疾病，还有些雇佣兵整天酗酒、抢劫、杀人，搞得当地民众怨声载道。

蒙博托的军队一团乱糟，而卡比拉却已经准备好继续进攻了。1997年2月，随着安哥拉将其收留的2000多名加丹加猛虎组织的战士空运至前线，卡比拉的麾下又增添了一支生力军。3月中旬，卡比拉挥师进攻基桑加尼。猬集在基桑加尼的有扎伊尔军中还算比较“精锐”的伞兵突击师，此外还有“白色军团”雇佣军以及从边境败退至此的卢旺达胡图族残军，总兵力接近万人。然而面对解盟以及支持解盟的卢旺达、乌干达等国武装，这些纪律涣散、士气低落的守军实在打不出什么像样的反击，大部分守军在城里抢劫一通后溜之大吉，蒙博托寄予厚望的白人雇佣兵也只是稍经战斗就炸毁营地撤退。3月15日，解盟攻克基桑加尼。卡比拉的部下也并不比政府军更有纪律，很多逃到基桑加尼的卢旺达胡图族难民被解盟的部队杀死。

“白色军团”在扎伊尔参战期间，曾使用原南斯拉夫生产的索科G-2型和索科J-21型喷气式攻击机，由白人飞行员驾驶作战。但由于缺乏零部件补充和后勤维护，加之雇佣军与扎伊尔军很难协调配合，这些飞机并未取得什么战果

基桑加尼的陷落迫使蒙博托再次中断治疗回国，但战局已经越发难以挽回。解盟的控制区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多，政府军却是兵败如山倒。面对解盟的进攻，扎伊尔军几乎组织不起什么有效的抵抗，很多城镇几乎一枪不发就被解盟轻松夺取。蒙博托招募白人雇佣军参战的计划也完全失败了，由于无法兑现事先承诺的高薪，外加在战场上屡屡遭受溃败，雇佣兵们彻底丧失了信心，和扎伊尔政府的合作已难以为继。1997年4月初，全部白人雇佣兵离开了扎伊尔，“白色军团”只维持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走到了尽头，期间没有经历任何值得一提的战斗，也没有对战局起到任何改观。蒙博托的末日已经不远了。

3.大崩溃

解盟在1997年初的进攻将战火扩大到了更广的范围。随着解盟攻入扎伊尔东北部，当地的扎伊尔军以及受扎伊尔庇护的乌干达叛军纷纷逃窜，这引起了苏丹的巴希尔（Omar al-Bashir）政府的担忧。巴希尔和乌干达的穆塞韦尼一向不和，前者支持“乌干达民族救亡阵线”（UNRF）、“尼罗河西岸阵线”（WNBF）和“圣灵抵抗军”（LRA）等多支乌干达叛军，而作为回应，后者也积极支持南苏丹的“苏丹人民解放军”（SPLA）。苏丹支持的乌干达叛军有很多在扎伊尔东北部也有活动，因此，趁扎伊尔内战之机，穆塞韦尼政府不仅借助自己支持的解盟、还直接出动乌干达正规军进入当地，企图一举歼灭躲藏在境外的叛军。如果穆塞韦尼的计划得逞，不仅巴希尔对叛军的投资都得打水漂，乌干达还可能来一招“腾笼换鸟”，把扎伊尔变成南苏丹叛军的后方基地，这是苏丹不能接受的。

然而，扎伊尔军队溃败的速度实在是超出人们的想象，巴希尔还来不及出兵援助蒙博托，扎伊尔军的战线就完全崩溃了。在解盟和卢旺达、乌干达政府军的追击下，大量扎伊尔军以及流亡到当地的卢旺达、乌干达叛军一路溃逃到了边境线另一侧的苏丹南部，结果他们只不过从一个陷阱跳进了另一个陷阱——1997年3月9日，在乌干达、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等与苏丹不睦的邻国的支援下，“苏丹人民解放军”从乌干达和扎伊尔越过边境，向苏丹南部发起大规模攻势。乌干达更是直接出动了正规军在坦克、大炮的支援下进入苏丹参战，帮助SPLA攻击苏丹政府军的据点，顺便也收拾躲藏在苏丹的“圣灵抵抗军”等乌干达叛军。这场代号“雷霆”（Operation Thunderbolt）的军事行动，顿时将苏丹南部也卷入了大规模战乱之中。

1997年3月扎伊尔-乌干达-苏丹三国交界形势，各国互相支持对方的反叛武装，导致扎伊尔东北部成为多支武装力量聚集之地，当地平民深受其害

“苏丹人民解放军”与乌干达军的行动确如雷霆般迅疾。战争爆发数日后，3月12日，SPLA在苏丹南部的耶伊（Yei）附近伏击了一支“大杂烩”部队。这支部队里有败退的扎伊尔政府军，有苏丹的政府军，有先前躲藏在扎伊尔的乌干达叛军和卢旺达胡图族残军，还有裹挟其中的难民。结果这些败兵全部落入了SPLA的伏击圈，接下来的战斗几乎一边倒，4000名败兵里有2000人被击毙，1000人被俘，苏丹支持的“乌干达民族救亡阵线”和“尼罗河西岸阵线”这两支叛军均遭重创，从此不再能够对乌干达构成威胁。至当年4月，“苏丹人民解放军”的攻势大获全胜，攻陷苏丹南部大片地区，夺取多个重要城镇，苏丹政府军损兵折将。巴希尔光是应付本国的叛乱就焦头烂额，更遑论出兵支援蒙博托了。

就算是苏丹出兵扎伊尔也根本救不了蒙博托了。4月初，解盟又瞄准了扎伊尔第三大城市、沙巴（加丹加）省首府卢本巴希（Lubumbashi）。任谁都知道，一旦解盟攻占卢本巴希，扎伊尔最重要的矿产大省就将落入解盟之手，战局就彻底没有悬念了。然而，蒙博托政府已不可能作出有效的抵抗了。4月19日，解盟占领卢本巴希，蒙博托的另一支精锐部队——装甲摩托化师也在此战覆灭。同月，解盟又先后拿下了盛产钻石的东、西开赛省首府姆布吉-马伊（Mbuji-Mayi）和卡南加（Kananga）。这个时候，“押宝”卡比拉已经成了稳赚不赔的生意，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与这位马上就要成为新总统的人物打交道。解盟攻占卢本巴希时，就借道赞比亚从边境一侧发起进攻，当然就算赞比亚不借路给卡比拉，一败再败的扎伊尔军也肯定守不住卢本巴希。

“谁也没有想到扎伊尔的上层建筑在蒙博托的统治下会变得那么脆弱。白蚁在几年前就蛀空了蒙博托政府的大门，在卡比拉踢向这扇门时，大门顷刻间化为灰烬。”一位西方外交官一针见血地评论道。蒙博托数十年的贪污腐败，不仅将扎伊尔整个国家都拖入了深渊，甚至让他连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的能力也丧失了。几十年来，他独占着几十亿、上百亿美元的财富，却养不起哪怕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那么，在风起云涌的内战面前，他因为自己无止境的贪婪而一败涂地，也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了。

4.暴君落幕

战争到了这个份上，稍有头脑的国家都知道该支持谁了。3月解盟攻克基桑加尼后，一些西方矿业公司就频频向卡比拉示好。美国矿业公司很快就和卡比拉签署了总价值10亿美元的合同，获得了在扎伊尔东部开采铜、钴、锌矿的权利，作为交换，美国人向卡比拉提供了数百万美元的军费。4月解盟攻克卢本巴希、将扎伊尔东部的富矿区收入囊中之后，西方国家干脆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立场了。美国白宫发言人称“蒙博托即将成为历史人物，扎伊尔目前发生的一切是向着‘后蒙博托时代’转变的变革”，英国政府表示“扎伊尔需要变革，期待蒙博托总统做出顺应民众意志和国家利益的决定”，刚果的前宗主国比利时发表声明称“蒙博托主义的一页已被彻底翻过”。唯一还支持蒙博托的法国也很快“顺应形势”，表示希望扎伊尔各派“有序且协调一致地向着和解与选举过渡”。

随着安哥拉在1997年2月参战，解盟在战场上的推进速度大大加快，3至4月，解盟接连攻占基桑加尼、姆布吉-马伊、卡南加、卢本巴希等大城市，完全控制了扎伊尔东部的矿产区，战争已无悬念

不管是西方国家还是非洲国家，此时基本上都抛弃了必败无疑的蒙博托。不过，大部分国家还是觉得可以给蒙博托一个“体面”，最好让他主动交权下台。蒙博托本人倒还想作最后一博，他一边集结部队试图抵抗解盟的推进，一边恳求非洲统一组织出面组织和谈。扎伊尔军的抵抗自然还是一败再败，临阵脱逃和倒戈的军人越来越多。一些原本在金沙萨的中央政府里有一席之地的参政党见到卡比拉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此时也纷纷倒向解盟。和谈也同样无甚结果，卡比拉以及他背后的国家当然清楚己方已是胜券在握，没必要和蒙博托打这些口水仗。最后在德高望重的南非总统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调解下，双方总算同意5月4日在刚果（布）的黑角港（Pointe-Noire）举行对话。和谈的地点放在南非海军的一艘补给舰上，由曼德拉担任谈判的中间人。

1997年5月4日，在南非总统曼德拉（中）斡旋下，蒙博托（左）与卡比拉（右）在刚果（布）的黑角港举行和谈

不消说也知道，这次和谈肯定会以失败告终。蒙博托装模作样地表示要把权力移交给“过渡议会”，卡比拉则直接以胜利者自居，表示只接受蒙博托直接把权力移交给解盟。几年前，卡比拉作为蒙博托政府与南苏丹叛军谈判的中间人时，这位革命家面对蒙博托总统时表现得毕恭毕敬；可是现在，兵强马壮的卡比拉已经完全不把总统放在眼里了。原本预定5月14日举行第二轮谈判，结果卡比拉直接以人身安全为由拒绝出席，并向蒙博托下了最后通牒，命令他在8日内交出所有权力。与此同时，解盟的部队还在快速向首都金沙萨推进。硬要说沿途有什么东西还能阻碍他们的推进的话，大概也只有扎伊尔一塌糊涂的公路网了（托蒙博托多年来贪污腐败的福，扎伊尔几乎没有一条公路是畅通无阻的），况且卡比拉的盟友们还在出动空军帮他运兵去金沙萨。

5月，蒙博托明白自己气数已尽了。他给美国总统克林顿写信，表示如果美国能保证他的“一些资产”的安全，他可以同意主动下台。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本再同任何国家讲价了。5月16日，大势已去的蒙博托委托内阁发布了一份声明，称自己决定辞去总统职位，并遵医嘱离开首都金沙萨，回到自己的老家巴多利特“休养”。蒙博托在巴多利特（Gbadolite）修筑了豪华的行宫，他过去经常在那里流连忘返，可是解盟武装如今已经直冲扎伊尔西部而来，巴多利特也已经不安全了。在故乡还没休养一两天，蒙博托就在5月17日又匆匆登上飞机逃往海外，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刚果。从1965年起，蒙博托统治刚果长达32年，最终却在不到7个月的时间里彻底走向了覆灭。

5.从扎伊尔到刚果（金）

蒙博托离开金沙萨的当天，解盟的部队也快马加鞭赶往首都。聚集在金沙萨的政府军仍有一万多人，但就连蒙博托自己都逃之夭夭，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还想继续抵抗。剩下的扎伊尔军要么渡过扎伊尔河逃往邻国刚果（布），要么脱下军装躲藏到民间，要么干脆倒戈投降了解盟，蒙博托最精锐的主力部队“总统特别师”（Special Presidential Division，DSP）也土崩瓦解。蒙博托政府的官员和将军们也纷纷逃跑，在混乱中包括国防部长、外交部长、陆军参谋长在内的一批军政高官被乱兵所杀。5月17日，解盟武装解放了首都金沙萨。平民纷纷走上街头迎接卡比拉的队伍，还有一些人趁机冲进蒙博托家族的豪宅大肆抢掠，把蒙博托多年来窃取的民脂民膏瓜分殆尽。不久后，蒙博托在巴多利特的行宫也被平民和乱兵劫掠一空，这座“丛林里的凡尔赛宫”最后只剩一片废墟。

1997年5月17日，卡比拉领导的解盟武装占领扎伊尔首都金沙萨（Kinshasa），第一次刚果战争落下帷幕

在攻克金沙萨的当日，5月17日，卡比拉在卢本巴希宣布自己就任总统。5月21日，卡比拉又宣布恢复原本的国名“刚果民主共和国”（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DRC）。蒙博托曾在1971年将国号更改为“扎伊尔共和国”，随着蒙博托的倒台，“扎伊尔”这个沿用二十多年的国名也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象征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了。不过，卡比拉倒没有兴趣一一恢复那些被蒙博托改过的地名（有部分被重新改了回去，比如矿产大省沙巴省又恢复了加丹加的旧名，扎伊尔河也重新恢复为刚果河）。因此，新的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首都的名字仍然是被蒙博托改名后的金沙萨。为了与刚果河对岸的另一个“刚果”（即刚果（布），因其首都为布拉柴维尔）区分，刚果民主共和国通常也以首都的名字简称为“刚果（金）”。

对此时的蒙博托来说，这些变故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的政治生命划上了句号，他的肉体生命也所剩无几了。离开刚果后，蒙博托先是流亡到西非的多哥，但多哥政府也不欢迎他，于是他只得前往摩洛哥。他的确已经时日无多，几个月后的1997年9月7日，蒙博托就在摩洛哥死于癌症，终年66岁。他的遗体后来被埋在摩洛哥，一直没有迁回刚果。蒙博托生前有很多妻妾，有至少21个子女，他们大多在蒙博托倒台后流亡国外。蒙博托的一个儿子纳赞加·蒙博托（Nzanga Mobutu）后来回到刚果（金）组建了一个以他的父亲命名的政党，并曾参加总统选举，还在卡比拉的儿子小卡比拉的内阁中短暂出任过部长（考虑到两人父亲的恩怨，多少有些魔幻现实主义）。作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蒙博托一家的下场实在算不上凄惨。

6.暂时的休战

对蒙博托这位被列为“非洲三大暴君”之一的大独裁者的一生，这里就无需再作专门的评述了，对他的生平有所了解的读者大概都会有自己的评价。虽然蒙博托被称为暴君，不过他在残暴方面其实倒远不及乌干达的阿明和中非的博卡萨，蒙博托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丧心病狂的腐败。在统治刚果的32年里，蒙博托贪污了50亿美元的财富（有些人认为这个数字是150亿），这笔巨款不要说是对一个非洲穷国、即使放眼全世界也绝对骇人听闻。然而，由于蒙博托多年来穷奢极欲、挥金如土，并且一直向海外大量转移资产，在他倒台后，被他窃取的原本属于刚果人的财富，最终绝大多数都无法追回。不仅如此，刚果人还得继续面对蒙博托留给他们的多达140亿美元的外债，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蒙博托倒台之后，他在故乡巴多利特花费巨资修筑的丛林皇宫沦为杂草丛生的废墟

蒙博托本人没有遭到应有的惩罚，他的部下和支持者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在蒙博托政权崩溃时，许多效忠蒙博托的总统特别师的军人被复仇的解盟士兵和平民捕杀。还有不少人躲藏了起来，或者渡河逃到了刚果（布）。卡比拉就任总统不到一个月后，1997年6月，邻国刚果（布）也爆发了内战。这个国家在1993至1994年经历了第一次内战，在数年的停战后，政治家们最终还是决定靠武力来解决问题。随着战争的扩大，流亡刚果（布）的一些前蒙博托政府军也很快参与其中。被卷进刚果（布）内战的居然还有卢旺达的胡图族残军，他们为躲避解盟和卢旺达军的追杀，从刚果的最东边一路逃到了最西边，最后逃到了河对岸的另一个刚果，又在那里继续卷入武装冲突。刚果（布）的这场内战还将一直持续到20世纪的最后几天为止。

1997年6月，在第一次刚果战争结束后不久，刚果（金）的邻国刚果（布）也爆发了内战，首都布拉柴维尔遭到严重破坏

卡比拉大概是没有兴致对另一个刚果的战争隔岸观火的，摆在这位新总统面前的是蒙博托留下的超级烂摊子，是一个极度贫穷、混乱的刚果。这个国家现在挤满了外国军人和非法武装，卢旺达的士兵在首都金沙萨的街头横行，与此同时卢旺达的叛军依然在刚果东部的山林里虎视眈眈。乌干达的军队在东北部打击极端组织“民主同盟军”和“圣灵抵抗军”，安哥拉的军队在南部打击“安盟”叛军，布隆迪的军队也在东部打击胡图族的叛军。还有刚果东部的各种部落武装比如“马伊-马伊”（Mai-Mai），甚至都说不清他们究竟在与谁作战。反正“马伊-马伊”既不忠于蒙博托，也不喜欢卢旺达，他们既跟着解盟一起打蒙博托政府军和胡图族武装，也打亲卢旺达的班亚穆伦盖人，甚至也打其他部落的刚果人，刚果（金）东部的局部冲突一直没有停止过。

然而，恐怕任何一个国际观察家此时都不会预料到，仅仅一年以后，重获新生的刚果民主共和国就将再次陷入全面内战之中，而且这场战争将会比刚刚结束的第一次刚果战争波及更广、持续更久、伤亡更惨重。更加不会有人预料到，上一次内战中还情同手足的盟友，转眼就将成为下一次内战中不共戴天的死敌；上一次内战中势同水火的对手，转眼又将在下一次内战中狼狈为奸。成功登上总统宝座的卡比拉，终究没有成为切·格瓦拉所说的“伟大的人”，他将给这个国家带来一场灾难，一场比蒙博托的三十多年的腐败统治都还要更深重的灾难。第一次刚果战争的大幕才刚刚落下，第二次刚果战争就已迫在眉睫。

【待续】

非洲世界大战：第一次刚果战争（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