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幻作品普遍追求宏达叙事、复杂背景、逼真特效的当下，走卡通风格和简约设计的《星际拓荒》在周遭同类型作品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正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不真实感让《星际拓荒》能够排除社会关系的干扰，更加专注于人和太空本身的表达与思辨。这种思辨基本上围绕三个点“探索”、“死亡”和“传承”来展开。

一、探索路漫漫而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好奇心起源于生物了解周遭环境以便保全自己的本能，但作为智慧生命，人类的好奇心超越了这种本能，作为一种形而上的概念而存在，激励着人们朝着真理不断奋斗。

1.在游玩过程中

探索本身是一个主动的、自发性的行为。星际拓荒为了强调“探索”这个主题，在游戏机制设计上大胆做减法，将可能会干涉到玩家体验的任务系统、战斗系统、采集合成系统、建造系统、升级系统全部抛弃，只留下一个最原始的内驱力：好奇。

游戏最早也是唯一的一个任务就是去天文台拿发射密码，在这个过程中，游戏通过路人NPC之口以及天文馆内的各项展品说明向玩家抛出了一个个问题：深巨星的水流下有什么？挪麦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那个会张开眼的神秘雕像到底有什么作用？这些问题给了玩家一个初始的驱动力，让玩家更快地融入其中。而游戏的主要剧情都通过碎片化记录呈现给玩家，而不是传统的播片方式，以提升玩家的参与感。为了降低玩家的接受门槛以及更近一步勾起玩家的好奇心，游戏设置了飞船日志系统，贴心地帮玩家整理出所有已知线索，分析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并引出与之相连且尚未探索的内容，直到玩家解出最终的谜团，摸清宇宙的历史。

2.在背景故事里

通过游玩，玩家可以还原出这样一个故事。

28万年前生活在太阳系的挪麦人是一个非常崇尚科学、热爱探索的种族。他们原本居无定所，在宇宙中四处漂泊，在收到了宇宙之眼的信号后，其中一支挪麦家族义无反顾开始了跃迁。即便后来遭受黑棘星坠毁、家族分离等众多磨难，他们还是聚到了一起，共同为最初的目标——寻找宇宙之眼而努力。为了找到宇宙之眼的坐标，他们开展了宏伟的灰烬双星计划。不惜引爆太阳，用超新星的能量形成时间循环，通过循环进行目标穷举，直到找出正确答案。甚至当他们死后，他们遗留下来的机器还在忠实地执行使命，一次又一次向深空发射探测器，试图收到来自宇宙之眼的回应。

当然，挪麦人并非没有犹豫过，在背阴城的眼祭坛内，所莱内姆就宇宙之眼提出过不同的看法，她认为宇宙之眼就是个陷阱，把家族引过去然后再害死。但很显然在求知与自保间，他们选择了前者。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坚持，让主角能一睹宇宙之眼的光彩。游戏结局寻找所莱内姆部分以蒙太奇的形式为我们展示了挪麦人追求真理的过程。伴随着悠扬的钢琴声，他们架起了一座人梯，向星空伸出双臂。随后，人梯变成了飞船，朝着光年外的目的地进发。他们坚信，总有一天，真理会向他们微笑。

比挪麦更早来到太阳系的鹿人则更多展现了畏惧、固步自封的一面。但他们其实也有一颗热爱探索的心。他们是最早发现宇宙之眼信号的种族，在他们的VR世界中，可以看到用于观测天文的望远镜。峡谷的隐藏艺术室内，供奉着类似于尤里•加加林形象的鹿人照片，这些小细节彰显了鹿人种族的太空情怀。相比于挪麦人，鹿人在跃迁科技上没有那么发达，他们想要追寻信号，不得不付出比挪麦人更沉重的代价，为了建造巨构毁掉母星，耗费几代人的时间穿越星系，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下的决心，他们同样值得尊敬。

二、死亡薤上露，何易晞

死亡在艺术作品中向来是个非常沉重、非常严肃的话题，在星际拓荒这么一个卡通风格的童话游戏中讨论死亡似乎有些奇怪，但这个主题确实存在，而且还挖掘得很深入。对于游戏三个不同种族而言，死亡有着各自不同的意义。

1.鹿人——难以逃避的诅咒

游戏内对死亡本身反思最多的当属DLC鹿人部分。鹿人认为死亡是诅咒，或者确切点说，是“宇宙之眼”这个恶神对他们降下的责罚。在得知被毁灭的命运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堵住别人的嘴让他说不出，堵住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见。就这样依旧无法消除他们心里的恐惧，再加上强烈的思乡病和无尽的后悔，他们选择放弃现实世界，放弃肉体，化为幽魂躲在阴阳两界之间。这里没有死神的镰刀，却有家乡的风景、音乐与美酒，刚好能够麻痹鹿人们脆弱的神经，哪怕它是虚假的，那都无所谓了。讽刺的是，即便来得晚了点，死神还是找到了这些漏网之鱼。大坝的坍塌让林地与星光海的鹿人瞬间销号，峡谷的鹿人虽然还能多撑上一会儿，但宇宙热寂后服务器失去供能，迟早会罢工，让他们与林地、星光海的同伴团聚。诅咒只会迟到，不会缺席。DLC的各种设计也紧扣死亡这个主题，在美术上有黄泉河、提灯之类冥界意象，关卡上有让玩家死亡才能解开的谜题，演出上有大师投水自尽的情节等。游戏最后的宇宙之眼部分，给了玩家与挪麦完全相反的体验，鹿人的乐器在地下，在坟墓里，为了收集它，主角将参加一场精心为自己和宇宙准备的葬礼，通过吹灭象征生命的蜡烛打开甬道门拿到琴。篝火旁，鹿人呜呜咽咽的弦乐声反应了生命对死亡最直接最感性的认知。

2.挪麦——不含恶意的恶作剧

说完鹿人，我们再来说下挪麦人。挪麦人的死非常突兀，甚至有点随意。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彗星闯入太阳系，随后爆炸了，里面的剧毒物质扩散，瞬间杀死了太阳系内所有挪麦人，就是这么简单。很多玩家对此无法接受，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一个掌握引力、时间穿梭和黑白洞科技的高等文明说毁灭就毁灭，难道背后另有秘密？因此在玩家社群中，关于闯入者各种的阴谋论此起彼伏，都没有消停过。有说是天理扔下核武器的，有认为是为新DLC铺路的。但其实游戏想要表达的内容已经借所莱内姆之口说出来了。宇宙没有恶意，它只是那个样子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相比宇宙而言，生命始终是渺小而脆弱的，宇宙中充满了不确定性，挪麦不过是一次巧合中的牺牲品。而看穿这一现实的所莱内姆本人则更像宇宙开的天大玩笑，在她刚刚踏入成年的那天，以生与死的叠加态被永远定格在名为量子卫星的猫箱中。

3.哈斯——旅途的终点与归宿

《星际拓荒》，又名《四眼鱼的一万种死法》，玩家自打睁眼起就开始和死神肩并肩，啥摔死、憋死、烧死、创死、毒死、被鱼吃、被水母电等等等等，刨去手残，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做。即便你是遵纪守法的哈斯好孩子从不乱做，且具有高超的飞行技术，在被称为太阳处刑曲的音乐响过之后，你还是会被超新星烤熟，很不幸，你正在宇宙的末日，死亡不可避免，但幸运的是你被挪麦雕像选中，可以从22分钟前重新来过。在这样的背景下，玩家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避免悲剧，拯救自己的种族，做一位宇宙大英雄。绝大多数游戏剧情都是这样的套路。但《星际拓荒》成功做到了反套路，它既没有做出合家欢的喜剧，也没做成“细思恐极”式媚俗悲剧，而是正面迎接死亡，拥抱死亡，与死亡和解。余烬双星的小科学家切特和主角一样会观察到太阳的异样，他起先是惶恐，随后是愤怒，但在处刑曲响起时，他释然了，邀请主角与他一起见证太阳的最终时刻。在宇宙之眼，主角亲眼目睹了包括自己生活的世界在内整个宇宙的凋零，并点起了篝火，与记忆中的伙伴们共同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宇宙。生死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没有旧事物的灭亡，哪来新事物的诞生？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宇宙最后一名哈斯人坦然步入黑暗，结束了他的旅程。

三、传承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如果说“探索”是目的，“死亡”是限制，那么“传承”便是突破限制达成目的的方法，是人对自我的超越。生命越是脆弱，其所达成的超越就愈发伟大。《星际拓荒》中的传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种族之间的传承

相信所有《星际拓荒》的玩家都会对挪麦产生天然的亲近感，甚至可能超过本土种族哈斯人。在玩家生活的时代，挪麦虽早已灭亡，但却处处留下了他们的痕迹。玩家的舱门电梯、电脑、人工重力、小侦察兵等均使用的是挪麦科技，玩家还装备有挪麦语翻译器，能够轻松理解挪麦人遗留的信息。在探索过程中，玩家还会发现挪麦的各种精密仪器、各种内部资料基本上不设锁不设防，供玩家随便使用、尽情翻阅查看。这样开放包容的民族在盛行“黑暗森林理论”的太空类游戏中实数少见。在量子卫星的第六位置上，玩家会遇到已经被量子化挪麦末裔所莱内姆，和她交谈得知，寻找和理解是挪麦人的两大信条。挪麦人早就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毁灭不可避免，因此他们选择留下自己的知识和信息，让后来者能够理解他们，继承他们的意志，延续他们未尽的事业。

敏感内向的鹿人和挪麦人大不相同，玩家在探索外星站时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对外界的抗拒之心。设层层密码、布重重机关，将关键剧情文献焚烧一空。即便如此，鹿人族依旧出了一位被玩家敬称为“大师”的叛逆者，瞒着同伴将眼的信号散布到全宇宙。他说他根本不指望有人能够听到这个信号，而正是这短暂的一瞬间，开启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宇宙史诗，并最终促成三个种族代表横跨数万年在眼的相遇。从这个角度来看，鹿人大师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而挪麦人则是火种的传递者，哈斯人接过最后一棒火炬，并将它的光明注入了新世界。在游戏的末尾彩蛋处，玩家可以看到新世界的新生命仰望星空，一如他们旧宇宙的前辈。

2.种族中的传承

如果说前面的内容对于个体而言过于崇高，那么就请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主角及他的族人身上。在哈斯探险者中，有一位游戏着墨最多，你可以在太阳系内除了闯入者外几乎所有的行星上找到他的营地和留下的录音带，他是outerwilds探险队的创始人，第一位实现轨道载人飞行的哈斯宇航员，第一位登月的宇航员，第一位进入黑棘星和深巨星核心的探险家，硬刚鮟鱇鱼的超级猛男，他的各种冒险故事为村里人所津津乐道。他就是费尔德斯巴。在DLC剧情中，我们可以看到，儿时的主角是看到费尔德斯巴带回来的挪麦遗迹后才萌发当航天员的想法。而在面基自己的隐藏结局中，主角以“奇怪领域的费尔德斯巴”自居。玩家通关整个游戏后，可能不会记得别的哈斯NPC，但一定会记得费尔德斯巴，足以看出费尔德斯巴对主角的影响之深。在黑棘星的一具鮟鱇鱼骷髅中，主角见到了费尔德斯巴本人。曾经辉煌无比的费尔德斯巴也进入他人生的暮年，提起未来的打算，费尔德斯巴表示只想在营地里清净清净，哪里也不想去。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黯淡离场，让故事就此落幕，他将他的毕生经验传递给了玩家，让玩家以新费尔德斯巴的身份续写传奇。从这个角度看，费尔德斯巴的精神力量实现了对他个体的超越，趋近于永恒。

3.打破屏幕的传承

这点其实叫做“传递”更为合适。任何文艺作品（游戏也不例外）都属于上层建筑，这决定了它的内核哪怕再晦涩再虚幻都是源自现实并指向现实的。《星际拓荒》并不只是一群鱼人羊人鹿人光怪陆离的宇宙狂欢节，它也可以看做是作者或者主创团队写给玩家的情书，主创团队想要将自己的心意打包在游戏内传递给玩家。在屏幕外的我们并不是“全村的希望”，也几乎没有可能亲自探索宇宙，但是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我们也会潜移默化的发生转变。在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之余，抽出一点时间去仰望星空，重拾儿时的梦想，锐意进取、奋发向上；学习挪麦人高贵的品格，对他人多一些善意和包容；从鹿人的覆灭中吸取教训，正视现实，以正确的心态迎接厄运与死亡。至此，《星际拓荒》这款游戏才算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

星际拓荒——一部关于探索、死亡和传承的太空童话（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