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体育的发展史也可以被看做是人类的战争史，绝大多数运动都源自于千百年来发生过的冲突或战争。不必说摔跤、射箭这些古希腊时期就有的竞技运动，就连足球运动，据说都能追溯到11世纪的维京人入侵英格兰。相传在丹麦人撤退后，愤怒的英格兰人靠踢丹麦人的头骨泄愤，这一举动后来演变成一项运动，成为现代足球的雏形。

而在所有冬奥项目当中，最能让人们直接联想到战争的项目莫过于冬季两项，这项包含了滑雪和射击的项目，简直可以说就是北欧地区战争的温和体育版，而它的发展，自然也与战争离不开关系。

从狩猎活动到国防需要

在火器传入北欧之后，火枪取代冷兵器，成为了北欧人狩猎用的主要工具。从17世纪开始，滑雪射击技能开始被挪威军方所重视，并在17世纪初被纳入军事科目。等到了18世纪的时候，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各国都已经掌握了滑雪射击技术。

挪威是最早普及滑雪射击、并对这一项目最为重视的国家，而挪威这样做的原因比较权威的说法是出于国防的需要。

18世纪时，挪威一度接受丹麦的联合统治。当时瑞典在大北方战争中败给了俄国，丹麦在战争中站在了俄国一边。战后的瑞典虽然一蹶不振，但依然对挪威虎视眈眈，伺机通过征服挪威来报复丹麦，并实现东山再起。

大北方战争后，曾经一度称霸的瑞典帝国被击败，国王卡尔十二世在进攻挪威时阵亡，俄罗斯开始成为波罗的海地区的霸主。

挪威与瑞典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在这种政治局势下，挪威军队动员起来，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滑雪射击练习。在1767年，挪威边防军举办了世界上第一场滑雪射击比赛，这场比赛被看做是现代冬季两项运动的起源。在当时，参加比赛的军人们需要滑行20公里，然后用步枪射击距离40步到50步远的靶子。

不过，全民训练滑雪射击并没能让挪威高枕无忧（因为瑞典人也练啊），在拿破仑战争中，瑞典加入反法同盟，击败身为拿破仑盟友的丹麦。在战后，曾短暂独立的挪威被迫向瑞典臣服，与瑞典组成共主邦联。

在发现北海石油之前，挪威只能算苦寒之地，所以历史上做过很多国家的小弟

正因为如此，他们历史上用过的国旗也是千奇百怪

最后，挪威的国旗直到20世纪初才算彻底定型

虽然战败，但挪威人滑雪射击的传统还是得到了延续。挪威人在1861年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滑雪射击俱乐部，并在1912年在首都奥斯陆举办了滑雪射击比赛。比赛中规定，选手如果在射击时脱靶，则要接受2分钟停赛的处罚。这场比赛也被看做是冬季两项运动的雏形。

1924年，法国的夏慕尼举办了首届冬奥会（当时的名字是冬季体育运动周，两年后才被正式确认为冬奥会）。在这届冬奥会上，滑雪射击以“军事巡逻”的名义作为表演项目亮相。

最伟大的“冬季两项运动员”

事实证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确是开展冬季两项运动的完美之地，高山、密林、大雪，让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北欧居民天生就擅长这项运动，而在这些运动员中，挪威的比约达伦被认为是这项运动的GOAT，整个生涯里他在这个项目上一共拿下了7枚奥运会金牌，被称为冬季两项之王。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斯堪的纳维亚居民都对这个称号买账，作为挪威的邻国，芬兰人就表示，比约达伦玩的那都是小儿科，真正的冬季两项之王，那还得是我们芬兰的西蒙-海耶。而这位西蒙-海耶，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名号，那就传说中的“白色死神”

——没错，就是那位在苏芬战争中打的苏军闻风丧胆的超级狙击手。

西蒙-海耶，冬季两项之王（逼真）

西蒙-海耶出生在芬兰的一个农民家庭，并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滑雪和打猎。他于1925年参军，但直到1938年的时候，他才接受了狙击手训练。1939年冬，苏联与芬兰爆发了苏芬战争（也被称为冬季战争），海耶入伍参战。

苏芬战争中，海耶参加了著名的柯拉战役。该地区最显著的特征是公路较少，水文复杂，多为原始森林。苏军在发动战争前并未做太多考察和准备，军队开到前线后才发现装甲部队根本没法快速推进，步兵部队推进也极为缓慢。糟糕的后勤供给、草率的战略部署，以及几乎为0的冬季作战经验，让苏军上到将军下到士兵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苏军的迷茫给了海耶发挥的空间，他装备芬兰产M28步枪和索米冲锋枪，身穿白色的冬季迷彩服，脚踩滑雪板，游弋在苏军阵地前沿。相比之下，苏军在参战时无论是冬装还是冬季迷彩服都没有准备好，结果在雪地里，苏军士兵成了海耶的活靶子，很多士兵没等反应过来哪里来的子弹，就成了海耶的枪下亡魂。

“那块雪地好像在说芬兰语？”，“是哒你没听错！砰！”

虽然是狙击手，海耶却从不使用瞄准镜，因为他担心瞄准镜反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当苏军士兵发现海耶行踪的时候，海耶会立即转移。苏军士兵在雪地里根本追不上踩着滑雪板的海耶，根据记载，当时海耶平均每日要滑行20公里，滑行距离最远的一次甚至达到了50公里。

在这种“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战术下，苏军士兵几乎被搞到没脾气。海耶的神勇表现让芬兰人给他冠以“白色死神”、“神奇枪手”的称号（苏联人从来不这么叫）。在战争的中期，苏军甚至宁可往海耶可能潜伏的区域进行炮火覆盖，也不会前进一步。但这种高射炮打蚊子的做法毫无意义，因为像海耶这样的狙击手，芬兰还有一个团。

打枪，滑雪，打枪，滑雪……

在柯拉战役中，海耶所在的第34步兵团由芬兰传奇将领阿尔内-尤蒂莱宁率领。尤蒂莱宁曾经在摩洛哥的法国外籍军团服役，因此也有“摩洛哥的恐惧”这一称号。尤蒂莱宁擅长滑雪射击，且具备极端环境下的生存技能，他麾下的士兵也同样如此。这让第34步兵团在柯拉战役中与苏军打出了1比5的战损比。

不过，纵使芬兰人再能打，也抵挡不住苏联的国力碾压。1940年初，苏军加强了军队的后勤保障，同时更换了将领，重新进行了战术部署。冬天过去，芬兰军队失去了冰雪的庇护，正面防线被苏军突破，加上在外交上孤立无援，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的芬兰被迫在1940年3月12日与苏联签订《莫斯科和平协定》，割让了战前11%的领土。

而海耶的命运与芬兰如出一辙，在芬兰投降前一周，海耶（当时他已经狙杀了超过700人）被苏联狙击手射出的子弹命中下颌，子弹命中人体的空腔效应几乎炸掉了他的半张脸。在经过一周的治疗后，海耶奇迹般的捡回了一条命，他醒来的当天恰逢芬兰与苏联签订《莫斯科和平协定》。

老哥的脸后来就成了这样

抛开大清洗带来的严重影响，苏军在苏芬战争中差劲的发挥引起了苏军高层对冬季作战和滑雪射击的重视，远东和西伯利亚的苏军被率先要求掌握滑雪射击技能，同时苏联的工业部门也开始抓紧研发冬季作战装备和制服。

苏德战争爆发后，苏军被纳粹德军打得节节败退，等到冬季的时候德军已兵临莫斯科城下。1941年12月，莫斯科迎来了140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积雪足足有一米多厚。当德军被冻在阵地上寸步难行的时候，来自远东和西伯利亚的苏军身穿白色迷彩服、脚踩滑雪板进入战场。

1941年12月中旬，擅长冬季作战的苏军部队成功地解除了纳粹德军对莫斯科的包围，并一转战争态势。

回顾苏芬战争，一位苏军将领曾失望地说：“我们仅仅获得了足够埋葬阵亡将士的土地。” 然而从莫斯科保卫战中苏军的表现来看，苏军从苏芬战争中吸取了教训，并掌握了冬季作战和滑雪射击的技术，这可能比苏联获得的土地更有价值。

枪之争

在二战后，由于世界各国民众空前渴望和平，国际奥委会认为冬奥会吸纳新的射击运动会让民众有不好的联想，所以冬季两项直到1960年才正式成为冬奥比赛项目。

在当时，滑雪射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冷门项目，据统计，1948年时只有北欧国家有人在玩这项运动，而吃过大亏的苏联在民众中发展冬季两项运动也要等到五十年代。

1958年，首届世界冬季两项锦标赛举行。来自苏联、瑞典、挪威、芬兰、波兰和奥地利的28名运动员参加了比赛，由于当时比赛还没有特别详细的规范，因此运动员各自用的枪，就成了各国军械的博览会……

苏联选手，拿出祖传的莫辛纳甘

芬兰选手，掏出海耶同款M28（其实是楼上的变种）

瑞典选手，带的是毛瑟M96

美国选手，用的是温彻斯特M70

挪威选手比较讲究，他们使的是大名鼎鼎的98K……

这些枪支，其实都是精度极高的栓动步枪（在军队里大多做狙击步枪使，比如莫辛纳甘，就是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军王牌狙击手张桃芳主要使用的步枪之一）。根据冬季两项的规则，在射击比赛中，脱靶一次需要进入处罚圈滑行一圈，所以枪械精度越高，就越能避免被罚。

但这些老式的栓动步枪也有自己的缺点，由于使用的还是大口径的全威力弹，这些步枪的后坐力极大，即使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选手，也难免在连续击发后感到肩膀疼痛，非常影响之后的滑雪。

因此为了取得更好的成绩，运动员使用比较温柔非军用步枪的需求就出现了，而这又正好与二战之后各国对枪械口径以及弹药的研究方向（中间型威力弹）吻合，于是，比赛的枪械也开始在之后不断进化。

1957年，芬兰枪械公司SAKO在1957年推出了民用枪械L579，并在之后针对冬季两项比赛进行了改装。1961年，新装备加成的芬兰队在世界锦标赛中同时将20公路个人赛和20公里集体出发赛的金牌收入囊中。

这看着就比98K温柔多了

SAKO的操作启发了其他参加冬季两项的国家，西德、瑞典、奥地利和美国的枪械公司都开始对原有枪械进行改装，苏联则开始研发专门用于冬季两项比赛的枪支。伊热夫斯克兵工厂接下了这个任务，他们在1959年对莫辛纳甘步枪进行了改良，将改良款命名为“Биатлон-59”。1961年，伊热夫斯克兵工厂研发出第一款专门用于冬季两项比赛的枪械Би-7.62，Би是冬季两项俄语Биатлон的缩写，7.62是口径。

伊热夫斯克兵工厂或许听起来不怎么熟悉，但你一定听说过它们生产的另外一款枪械：AK47。不过，Би-7.62的诞生让伊热夫斯克兵工厂发现了新的财路，他们立即注册了运动步枪品牌Izhmash，并对Би-7.62进行改良然后外销。在Би-7.62问世的10年后，伊热夫斯克兵工厂又研发出了Би-4，成为当时世界上性能最可靠的冬季两项运动步枪。

在这段时间里，各国对运动步枪的研究推广都有了自己的进展，威力过大的大口径枪械渐渐被淘汰，而随着赛事的发展，冬季两项对于用枪的标准也开始明确，1978年的奥地利冬季两项世锦赛开始，所有选手必须使用小口径步枪参赛。

此时运动步枪生产工艺已经相当成熟，Izhmash很快就研发出新产品Би-6，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三代产品。此时，其他国家也已经具备研发冬季两项运动步枪的能力，但Izhmash的产品始终炙手可热。

Izhmash的王者地位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松动。1984年萨拉热窝冬奥会结束后，德国冬季两项运动员彼得-安格勒在和他的朋友、枪械工程师彼得-福特纳喝酒时，提到了苏联选手使用的Би-7。

几杯酒下肚，安格勒憋不住了，他激动的对老朋友吐槽，说他目前正在使用的德国枪明显不如苏俄选手的好用，严重影响了成绩。

安格勒

但是呢，安格勒又是一个爱国青年，他不想使用苏联产的Izhmash产品参赛，他希望西德能生产出和Би-7相媲美的产品。

福特纳听罢，马上明白了这是老朋友给自己下任务了，于是立马开始研发新枪，几个月后，“1827福特纳”问世。

相比以前的烧火棍，“1827福特纳”的优点数不胜数，就连苏联的选手在拿到这把枪之后也称赞“它是我梦中的那把枪”。“1827福特纳”的稳定性和精度都要高于Би-7，而且模块化程度高，与大多数零件可以实现兼容，枪托和枪管可以拆卸，如果有自己用习惯的枪托，也可以换上。

很快，这把枪被专门生产运动枪械的安舒茨公司看中，并迅速投入生产。安舒茨公司此前已经生产过多款冬季两项运动步枪，都在与Izhmash的产品竞争中落败。但“1827福特纳”的出现终结了这一历史。加上80年代末，苏联遭遇剧变，动荡的局势和糟糕的经济形势让Izhmash的新产品研发始终处于停滞状态。

最终随着苏联解体，Izhmash一度几乎丢掉了全部市场份额（目前只有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运动员在广泛使用），安舒茨成为了新的王者，并延续至今。

尾声

不管规则如何变化，器械如何进化，冬季两项都是最接近火器时代战争实战的体育项目——几百年来，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山野，到苏芬边境的雪原，再到东北的茫茫林海，滑雪-射击都是以命相搏的生死之战，无论胜负双方，都难免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现如今，奥林匹克精神成功将这一切转化为和平年代的体育竞赛，在体育场上，竞争不再是生与死的残酷博弈，荣誉也无需再用鲜血来浇灌。

铸剑为犁，爱与和平，这是奥运会的宗旨之一，也是体育运动在人类社会生活更高层级上的意义表达。

最后在冬奥会结束之际，祝愿未来世界和平~

本文来源：后厂村体工队作者：苏联红军责任编辑：周峻涛_NS45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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