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央视主持人芮成钢采访原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中国是你的故乡，你走了，不想带一把故乡的泥土吗？”骆家辉回答：“带了！肺里装得满满的呢。”

春天来了，大风吹走雾霾，心情爽了许多。这时就特别忆起东北的山菜。

以前读书时，写过一首《唐多令》回忆故乡的盛春：

微酒立斜阳，山花淡淡香。跃湖鱼、跌破霞光。远唤慈音萦晚壑，云起处，柳花黄。追忆哪堪详？谁人共此伤？怅灯河、流过南窗。为怕梦惊犹未寝，东岭上，立亲娘。

我非常难养，但我不苛求别人，我能自己在厨房搞定馋虫，因为我有许多特殊的经历。

小时吃野菜可不是如今为美食追求。

当时是荒唐的年代，工农兵地位高，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父亲收入不够养活一家8口人，母亲农业户口，但土地很少，加上父亲白天上班，孩子又都去上学了，干活的人只有她，也产不了多少粮食，更没精力种更多的菜，更甭说去镇上买菜。母亲就带着我们去山上、荒甸子、田间地头采野菜。村子里条件好一点的，听说野菜好吃，也经常三五成群进山。采完了，会到我家里喝水。

还没等仔细品味野菜的高端时，我就到城市读书了。穷人乍富，经历了吃饭比口味，接着比排场、比环境，然后比新奇之后，进化到比营养、环保的阶段。

其实我说的山野菜是远离城镇和乡村聚居地，没有重金属污染和生活垃圾污染的山野中的。所以城里有人在小区、公园里或校园中挖的“野菜”，即使品种相同，我还是建议别吃的。

东北的山，不是像那些有名的景区只能用来看的，它必须足够富饶。这里很少光秃秃的石头山。我的理解是，东北与关内大不同，是中国最早从海洋抬升成陆地的，最早的鸟、最早的鱼、最早的恐龙都发现在这里，5500年前，东方第一缕文明的曙光从内蒙赤峰、辽宁阜新一带升起——红山文明，175-180万年前，黑龙江北岸就有了古人类。东北的山植被丰厚，因为抬升的过早，加上东北降水较多，蒸发较少，水和植物的侵蚀就比较严重，同时，也就有较多的腐殖质，让山上的土壤都很肥沃。难怪长白山是中国最大的野生动植物资源宝库，“长白山森林是同纬度原始状态保存最好、物种最丰富的地区”。

大家不熟悉海鲜，更甭提山珍。其实野菜有很多珍奇美味，最馋人的是山芹菜包子。

这种包子一定别用白面，用玉米面更好，白面，太从众了。玉米面稍显粗糙，但粮食味儿更足，彰显着东北地域文化的粗旷和实诚，而山芹菜的馅儿，则体现了东北美食的天然和本真。

吉林市的丰满水电站是亚洲最早的大型水电站，大坝下面曾有一大排路边饭店，专做开江鱼的不少，我就是在那里一家饭店吃的山芹菜包子。别坐到包房里，太随大流了，就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品尝美食，把酒言欢，一盘山芹菜馅儿的菜包，一大盘香煎岛子，这可是松花江白鱼，康熙皇帝最喜欢的鱼，返乡祭祖回京后，就指定岛子为贡品。吃饭时，晴空如蓝玉般澄净，偶尔有白云如花飘过。满院梨花白如雪，风吹来偶有溅落杯中。白天在蓝天下浪漫，晚上也别有情味，就如晏殊的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山野菜不同于农贸市场的，不只是环保无污染，还因为口味的浓厚、营养的丰富和高端。在食疗方面，东北菜仅次于粤菜。

比如山芹菜，胡萝卜素的含量高出西芹38倍，维生素C的含量也高出西芹5倍以上，将近大白菜的4倍，黄瓜的8倍；维生素B2是大白菜黄瓜和甘蓝的2倍多，铁含量则是常见蔬菜的10-30倍。除此之外还有各类保健功效。

再比如，山杏主治风寒肺病，生津止渴，润肺化痰，清热解毒，人工养殖的杏怎么比呢？刺玫果具有人体所必须的多种氨基酸、28种微量元素、大量维生素，其中维C含量是其它水果的数百倍，苹果怎么比呢？

各类瓜果蔬菜都可以此类推。

当中国人吃着大棚蔬菜，并大谈“舌尖上的中国”的时候，日本、欧美的上流社会正吃着我们野山上的“仙草”。

像蒲公英、荠菜、茵陈、马齿苋、小根蒜这种很常见的田间地头的菜，算不上野菜，我说说那些营养极其丰富，口味极其鲜美的远山野菜。

小时没啥吃的，一年到头基本上就等年底杀猪有肉吃，嘴里真的没滋没味，而且常常是饿着放猪，到山上砍柴，这时，野韭菜相当给力。

野韭菜，长的跟家韭菜差不多，但多半根部是红色的，没条件带回家炒，家里也没有多少油，就只好生吃。“饱吃萝卜饿吃葱”，吃上一绺子相当解饿，比家养的韭菜浓烈得多，自然也就耐回味。终于有一天，母亲和我一起上山，遇到了几大丛野韭菜，够炒一盘了，带回家，没有肉，也舍不得用鸡蛋，就用酱油炒一炒，祛了辣味后非常香甜，十分醇厚。现在吃大棚蔬菜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那些未经驯化的植物，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野韭菜有药用，有位老中医说：把野韭菜捣碎，糊在跌打受伤处，用布缠好，换两次药，就好了。还能治枪伤、荨麻疹、牛皮癣、漆疮。驱除腐肉生长新肉的速度非常神奇，被称为“此刀伤之圣药也。”

萝卜有没有山萝卜？有，我小时候经常跟母亲去挖这种野菜。我们因为山萝卜叶子很像骡子的耳朵，称其为“大骡耳”，也是用水焯一下，直接炖汤就有肉汤的效果。

山白菜听上去是白菜，但和家用白菜完全不一样，口味也不同，更为鲜美。山菠菜口感比家菠菜好，没有涩的感觉，用热水焯一下，做汤，凉拌，炒肉及包饺子都非常好。而且全草都能入药，利尿，降血压，治淋病及瘰疬有神效，还能当茶喝。

刺嫩芽，也叫刺龙芽、刺老芽、辽东楤木等等，树的嫩芽，用水焯一下，入口微苦，回味绵甜。直接蘸酱吃也可以，炒、做汤、做馅，或加工成小咸菜都很好，被誉为“山野菜之王”。外国人是很讲究食材的营养资质和环保健康的，所以刺嫩芽一直是出口的主要野菜品种，供不应求，绝对的山珍。

黄花菜，被人类驯养了就成了金针菜，农村过去每家都有几丛。我要说的当然是野生的。黄花菜含的胡萝卜素超过西红柿的几倍。最可称赞的是黄花菜的嫩苗，刚出来不超过10厘米时，拔出来，虽然这么干对于植物的生命比较不地道，但是只能忍痛作孽了。用水焯一下，用葱花爆一下锅，炒一炒，倒水，开锅后，你吃到的菜汤将比黑毛猪、溜达鸡的肉炖出来的汤还要鲜美。

到南京后，听很多卖菜的师傅说：“买点芦蒿吧！你们东北没这个。”火车上也遇到过盛赞南方蔬菜种类多的东北老乡。这个也不怪，很多在外游走的朋友，都不是农村出来的，即使是，又有多少是山区半山区长大的呢？即使是出生在山区，又有几个采过山野菜呢？

芦蒿，实际就是家庭种植后的柳蒿芽，不同的是，东北没有大量人工引种，而且只吃嫩芽。我买了芦蒿后，与大兴安岭的柳蒿芽对比品鉴，不但口味不浓，而且口感不够细腻、娇嫩。春天，柳蒿芽生在在田间地头，也生在山间小溪、水洼旁，采来不到5厘米高的嫩芽，用水焯一下，直接蘸鸡蛋酱。如果把新发的黄豆短芽拿来一点，与柳蒿芽一起稍微炖一下，味道的鲜美沁人心脾。

野生的植物，经风雨，历霜雪，有着非凡的药效。柳蒿芽就可以降血压、降血脂、瘦身轻身、生毛发，民间常用于治疗传染性肝炎、高血压、癌症等症病。据说，柳蒿有解毒作用，有“山野菜之冠”、“救命菜”“可食第一香草”的美誉，拿来与河豚同煮，能逼退河豚的毒，不知江苏的朋友有没有用来制作河豚美食。实例是，柳蒿芽消炎效果非常好，有个患者做了手术，吃过几次，身上的红肿就消失了。

小时的农村老家，房子西边有个山洼，因为窝风向阳，春天回暖很快，杂草都没发芽的时候，猫爪子就发芽了。听这个名字很吓人，其实它的学名叫展枝唐，叫猫爪子，是因为它刚出土时候幼苗像拳头卷着一样，绿色，形似猫爪。猫爪子滋阴补虚，治疗体虚乏力、便秘等病症，还能作为偏方，治疗夏季头痛、头晕。

其他如明叶菜、枪头菜、山糜子、鸭嘴菜、黄菠萝树叶、野豌豆秧、牛波棱盖等等，各有奇鲜。

野菜的辨别需要经验，一般倒是吃不坏，但区别不好，口味就差很多。比如车轱辘菜不是车前子，车前子一般没人吃。《诗经》中“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以鄙人的分析，不是车轱辘菜，因为文中说到了用手撸，这正是车前子种子入药的采摘法。车轱辘菜叶子褶皱较少，比车前子的叶子短一些，椭圆一些。我们一些搞古典文学研究的专家，从校门到校门，怎么搞研究呢？毕竟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

南方的野菜种植主要是田间地头野菜的移植。这方面，东北确实要差一些，主要原因是东北人口少，竞争压力不大，还没有普遍把野菜移植。而且，移植田间地头的野菜容易，移植山间尤其是远山的野菜，就很难复制野生环境，即使成功了，口味和营养、药用也大失所望。

比如江南地区各种水芹菜，其实就是平原地区田野中河芹菜的移植。不过我吃了移植的水芹，口味很淡，有“胡萝卜与大蒜一样味儿”的规模种植蔬菜的弊病，更甭提抗肝炎、抗心律失常了吧！

要说产量更多的，是各类蕨类植物，有猴腿、蕨菜和薇菜、黄瓜香等等，这些都是出口珍品。这些菜有个共同特点——刚从土里冒牙时都卷曲着，像小胖孩，只不过猴腿上面毛更多些。好吃的，就是嫩芽和没有伸开巴掌的时候。蕨类植物大多可以杀菌消炎、抗病毒，还有止血、安神作用。黄瓜香猪肉馅饺子具有淡淡的黄瓜清香。

薇菜对流感、乙型脑炎等病毒有明显的抑制作用，其蛋白质无机盐、抗坏血酸含量均高于普通青菜十几倍。有个老乡，退休后住进老家的山里，盖了个房子，春天住进去，秋天回到城里。原先血压高达180，可是在山里连续吃了半个多月薇菜，转为正常，彻底告别了降压药。“中国红薇干”和“青干”为中国创造了大量外汇，国际市场非常紧俏高端，我们不改口味能行吗？

中国火山地质运动最活跃的是东北和台湾，矿泉水自然最多，五大连池世界地质公园的矿泉水和法国“维希”矿泉、俄罗斯“外高加索”矿泉并称世界三大冷矿泉，整日流金淌银。阿尔山火山群、长白山天池断裂带都是哺育神水的温床，这样的天分，自然有仙草奇葩。有个经销东北大米的商人给好友的单位领导送来60元一斤的大米，为什么这么贵？据说是火山台地种植，矿泉水灌溉。有的朋友不理解，是因为自己身边也没有火山。

山野菜固然好，但也只有东北这样冬季寒冷的地方，才给春天破土的野菜提供了非凡的气候环境，也只有东北的人口密度才没让青山全部秃头。但是，几十年来，为了填补关内巨大粮食缺口，不得不完成超常的粮食增产任务，这让东北的许多山坡都开垦种粮，造成严重水土流失，破坏了要求苛刻的山野菜生长环境。

记得小时，每到5月中旬后，采野菜的小屁孩总是与野百合的满山红海洋相遇，清澈的山溪窸窣作响，公鸭掌开花满眼金黄，我家的大黄猫会跟在后面，或者到花海中捕捉蝴蝶。而如今，不仅我们越来越远离大自然，大自然更远离了我们，不是远离，是逝去。

一次在南京爬山，我找到了小时爱吃的酸浆，好心送给同学吃，同学将信将疑地吃完，我假装肚子疼，他们顿时吓得脸色土灰。我们对大自然太不熟悉了，每天在饭店和排挡前流连，号称美食，其实多是化工原料的妆点。真正好食材，是不需讲究调料的，我们吃的是菜，不是花椒、味精，更不是地沟油、一滴香。

国家要是落后，什么都落后，当很多发达国家不吃淡水鱼的时候，我们还在江鲜馆买醉。当日本30年代就在东北搜刮蕨菜等山野菜的时候，我们还在白菜萝卜中施展刀工。

东北是林海和山珍之海，康熙年间的白山黑水仍然“树木参天”，“绵绵延，横亘千里，不知纪极”（吴振臣•《宁古塔纪略》）。据说，康熙皇帝每次出征前，必定用人参炖一只乌鸡，以保证体能的充沛，这才有辽阔的江山。而日本、俄国在这里疯狂掠夺后，关内仅仅1949年从东北运走木材就达156万立方米，超过伪满洲国时最高水平1943年105万立方米的47．1％。东北最近些年也暴雨频繁，晴天霹雳、倒春寒、冰雹、风灾、沙尘暴增多。东北和关内不是一个生态和环境起点的，这样快的破坏速度确实是非常规的早衰。

想起大学时写的一首思念母亲的《玉蝴蝶》，就用其中几句祝福故乡吧！愿山野长青，美食永续——

劝寒雨、缓催些冷，念更念、白发双亲。正伤神，醒时唯见，灯火黄昏。

白山、吉林、通化、伊春、延边、丹东、鞍山、牡丹江、阿尔山、牙克石，这些都是您寻找山珍的圣地。

俗话说：“关东山好混穷”，如果您想做真正的美食家，并且不甘于旅游只是走马观花，一定会在东北找到真味，找回健康。

​撑死在东北：撒满春天山野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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