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九个节气，立冬是冬季的第一个节气，代表着冬季的开始。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对“冬”的解释是：“冬，终也，万物收藏也”，意思是说秋季作物全部收晒完毕，收藏入库，动物也已藏起来准备冬眠。由此，立冬表示冬季开始，万物收藏，规避寒冷的意思。

今天，立冬当日，2021年冬季的第一天，北京的天气非常应景，强冷空气袭来，气温遭遇断崖式下降，最高气温从17度变成0℃，最低气温直接跌破0℃达到零下3℃。同时，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冬季，就这么悄然开始。

立冬当日有雪，想起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诗描写诗人冬季等待雪花飘飞的一个傍晚，邀请朋友前来喝酒共叙衷肠的情景。通过举杯把酒共饮的渴望，体现了朋友间亲密诚恳的关系。全诗如叙家常的语气简练含蓄，朴素亲切的语言轻松洒脱，诗句之间更是意脉相通，一气贯之，短短20字，便塑造了一幅温馨怡然的意境，表达着对友人的真挚情谊。

白居易的《问刘十九》深得广大读者的喜爱，但也带来了一些争议，主要是此诗的写作时间。网上很多文章认为是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天晚欲雪，思念旧人”时所作。理由是作者在《刘十九同宿》诗说他是嵩阳（sōng yáng）处士，嵩阳就是河南的嵩山之南，嵩山位于登封市西北部，西邻古都洛阳。如果是作于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而诗人时任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不可能邀约洛阳故旧对饮。

《问刘十九》是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的作品吗？这个推论成立吗？

打开白居易作品集《白氏长庆集》卷17，发现在全部85篇中关于刘十九的诗共有四首，分别是：第16篇是《问刘十九》，第31篇是《刘十九同宿》，第41篇是《雨中赴刘十九二林之期及到寺刘已先去因以四韵寄之》，第42篇是《蔷薇正开春酒初熟因招刘十九张大夫崔二十四同饮》四首诗。从排序中显示：前两诗为五七言绝句，时间是唐朝元和十二年冬季公元817年11月，后两诗为七律，时间是唐朝元和十三年春季公元818年4月，都是江州司马任内在九江之作。

《白氏长庆集》又名《白氏文集》、《白香山集》，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文合集。“长庆”是唐穆宗李恒的年号，白居易生前曾几次对自己的诗文进行编集。

第一次是在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江州任上，以诗约800首成15卷，为白集初型。长庆四年冬公元824年，元稹为之编集，成50卷，始名《白氏长庆集》。此后白居易又前后五次对自己的诗文进行编集，最后一次是在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定本是75卷，收诗文3840篇，包括前、后、续3集，共抄写5部，分藏于庐山、苏州、洛阳及其侄子、外孙家里。经唐末五代战乱，或毁或散，又经辗转刻写，已非原貌。

宋代《白氏长庆集》有3个版本：蜀本、日本那波道本（日本活字复宋刻本）、吴本。其中蜀本为南宋知忠州何友谅所刻，已经遗失。那波道本是日本元和四年公元1618所刻，由于白集传入日本较早，那波道本比较接近白居易所编原本，因此这个本子在校勘考证上具有很高价值。吴本，即南宋绍兴年间（公元1131—1162年）刻本，藏北京图书馆，该本仅71卷，比原集少4卷，收诗文3600多篇。此后所刊白居易文集大抵以此本为底本，1955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曾影印出版。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白居易《问刘十九》写作时间就是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的冬季。

公元815年，白居易从京城贬到江州（今九江）担任司马，这给白居易的心灵带来极大震动。昔日春风得意，少不了高朋满座，今日跌落尘埃，真心待自己的朋友，便显得分外珍贵。在这样的处境中，刘十九闯进了白居易的世界，二人如何相识，历史已无痕迹，但在白居易留存的诗中，彼此的真挚情谊，却依然可见。白居易好客待友的作风，让他结交更多的朋友，生活变得更加充实。

先读《刘十九同宿》：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

此诗创作背景是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11月25日，唐将李愬袭取蔡州，活捉淮西叛将吴元济，淮西之乱结束。此刻的白居易，既无拜官授职的文书，亦无参与朝政的机会，对于红旗破贼的胜利，高兴之余心有遗憾。幸运的还有刘十九，陪他赌酒下棋，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棋，我一酒，其乐融融，不知夜尽天明。不顾世事纷扰，只因深知他的心，刘十九用这份真挚的情谊，抚慰了白居易失落许久的心。

这首诗告诉我们，刘十九是嵩阳处士，就是有才学而隐居不做官的人，当时就在江西九江，而且，“围棋赌酒到天明”显示他和白居易两人很熟，相距不远，甚至就是邻居，喝酒猜拳下棋，整夜未眠。

九江雪景

从白居易在元和十三年春季的两首诗中，也能体验到他和刘十九是好朋友，喜欢喝酒游玩。

《雨中送刘十九二林之期及到寺刘已先去因以四韵寄之》：云中台殿泥中路，既阻同游懒却还。将谓独愁犹对雨，不知多兴已寻山。才应行到千峰里，只校来迟半日间。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

《蔷薇正开春酒初熟因招刘十九张大夫崔二十四同饮》：瓮头竹叶经春熟，阶底蔷薇入夏开。似火浅深红压架，如饧气味绿粘台。试将诗句相招去，倘有风情或可来。明日早花应更好，心期同醉卯时杯。

九江雪景

那么，再回过头来读《问刘十九》，就能理解诗中的情景。

公元812年11月初的立冬节气，九江天空阴沉，一场大雪即将来临，诗人对好友的思念，被新酒的醇香所唤醒，写下了《问刘十九》这首传颂千古的诗作。

《问刘十九》这首诗的绝妙之处，体现在诗中对颜色的描写之中。“绿蚁新醅酒”的酒是绿的；“红泥小火炉”中温酒的红泥炉子是红的，火苗也是红的；“晚来天欲雪”的雪虽然还没有下起来，但你可以确定雪是白的；这是你直接能看到的绿、红、白，是不是没有其他颜色了？当然有了，“晚来天欲雪”就是表示天都黑了呀，所以还有一个黑色的。

短短的四句话二十个字，就包含了绿、红、白、黑四种颜色。在这四种颜色中，白和黑代表的是白雪与黑夜，是给人一种萧瑟、冷寂的颜色。红和绿代表的却是生机与希望。这样对比性颜色的描写，表达了作者与好友之间的感情，让人更能感觉寒冷之中饱含着浓浓的温情。

《问刘十九》不仅在意境的塑造和色彩的搭配上精妙绝伦，最后一句“能饮一杯无”更是回味无穷。用这样的口语入诗收尾，既增加了全诗的韵味，使其具有空灵摇曳之美，余音袅袅之妙。同时，又创设情境，留给人们一个遐想的空间，那就是刘十九到底来了没有？来了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我认为刘十九收到邀请后，一定会立即赶来，二人太熟了，刘十九连门都不用敲，便推门而入，白居易也无需客套，用手一指客位，二人便对饮起来，三杯过后，窗外瑞雪飘飘，屋中炉火正红，桌上新醅香溢，二人推杯换盏，生活变得悠闲、惬意，仿佛定格于和谐之中。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白居易一生中与诗、酒、朋友都结下了不解之缘。白居易爱诗，主张“歌诗合为事而作”，与元稹常唱和，世称“元白”。白居易爱酒，他深谙美酒加朋友才能使生活更富情趣，常邀朋友对饮。

怎样传播自己喜欢与好友喝酒相聚，白居易真是高手中的高手。这四首描写他和刘十九一起喝酒的诗，就是一个非常精妙的组合，在次序上都做了精心的安排，如果第一首不是《问刘十九》，直接就是两人喝酒的状态，会给人唐突的感觉，品味完全不一样。而这样的次序安排，最大的成功之处在于它对友人之间闲谈所需要的那种充满舒适感的氛围的营造。《问刘十九》描绘了一个温馨的感觉，雪还没有开始下，酒还没有开始喝，而我守着滚烫的红泥小火炉还在安静地等待，一想到朋友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心里就满是暖暖的感动。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友情，也是最让人无法拒绝的邀请，更能赢得朋友们的认同，也能得到读者对它的近乎源自潜意识的认同。

更巧妙的是白居易在编辑《白氏文集》17卷，埋了一个比马里亚纳海沟稍浅一点的“梗”，真是用心良苦。如果按照发表的时间来排序，《问刘十九》和《刘十九同宿》应该是连续的，排序是30篇和31篇。但白居易在编排时，打破了按照时间排序的规则，故意将《问刘十九》提前了15篇，放在16篇，就在第13篇《浔阳春三首元和十二年作》的后面。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引起读者的注意，编辑排序时怎么会犯这样的小错误（我阅读时也是带着这样的疑问）。二是如果放在《刘十九同宿》前面，《问刘十九》的“能饮一杯无”的冲击力就降低，因为答案就在下一篇能找到，而等你读完了15篇后，才发现了答案，心中有一种寻宝的快感。三是文章的位置提前了15个位置，正是公元817年4月春天，这也暗示白居易和刘十九是相遇在春天，从那开始，他们就经常在一起喝酒游玩，大半年的磨合两人已经很默契。这又对应了公元818年4月春天所著的第41篇和第42篇，那就是他们春天相遇的重演。

也许白居易没有想到，他这个幸福的“梗”，需要时间才能被发现被解开。

立冬之夜，能饮一杯无？一个幸福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