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我国四大名著在日本也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
当然了，这里的“四大名著”指的是《三》《水》《西》《金》，不包含后来的《石头记》——一般的日本人连读懂自己的《源氏物语》都很困难，就别想搞红学了。

呆萌如大岛，也听过武松和潘金莲的名字（并且评价说“武松桑真是有原则的男人啊”），对于三国群雄也可以如数家珍……更不用提日本ACG产业中数以百计以三国水浒为蓝本的作品了。
说来惭愧，我玩过最优秀的三国题材游戏，都是出自日本人之手——《傲世三国》除外，我当年买了正版，但无济于事。

↑即使在今天看来，《傲世三国》也是一部十分优秀的RTS作品

三国和水浒都在日本很有市场，而西游记作为四大名著中神话色彩最重、最具阅读趣味性的作品，就更是日本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超级IP了——历史上第一部西游记电视剧就是日本拍的，虽然其中的很多处理并不符合中国人的印象，但平心而论，作为一部电视剧，它拍得还可以。

上周，《黑神话悟空》放出了一段新的演示，如上次一样，有很多欧美游戏主播表达了关注，并做了Reaction视频。就我个人对这些视频的观感，那些欧美大UP可以说是一个懂行的都没有——虽然也有一些“中国通”头头是道地解释游戏中的文化背景，但真正能够达到“共鸣”的，还要看屈指可数的几个日本VTUBER。
不可否认，日本VTUBER对《黑神话悟空》的反应中有很大的表演成分在，但看到大圣挥动金箍棒时当场涌出的激动语气，必然是“DNA动了”的结果，这一点是欧美主播再去熏陶中国文化也很难体现出来的。

↑Asmongold算是夸得比较用心的那种，但很明显迷惑多于感动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西游记》和我个人最爱的《哆啦A梦》其实有一点是很相似的：在中日韩（越）等汉字文化圈中影响力巨大，但在欧美反响平淡。
归根结底，东亚人与欧美人的叙事方式，可能确实有些不同吧。

之前一直没说过，其实我有两个美国表弟，美国籍ABC，正经香蕉人，中文名一个叫思远（Fredrick），一个叫思遥（Noah）。
Fred是个身高惊人的科幻迷，Noah是个肌肉壮硕的日漫迷。
他们可以和我聊一下午的《星球大战》和《回到未来》，也会追《瑞克和莫蒂》和《火影忍者》，但不管我怎么推荐同为优秀软科幻作品的那个蓝胖子，Fred都是无动于衷：
“No offence, but this is really… just not my type. ”
我：Well, at least it’s blood-free.
Fred：And … that’s even worse.
我：Sci-Fi doesn’t have to contain violence, does it?
Fred：No, but a good cartoon does.
我：……You win.

四大名著的问题我们也聊过，但那就扯得太远了——简而言之，Noah非常讶异于《龙珠》里的悟空和中国神话中的美猴王孙悟空是同一个人：
“But it’s not even the same name! ”
我：The Japanese name for Wukong is Goku.
Noah：And the Monkey King can also do KAMEHAMEHA?
我：No, but he can do Shadow-Clone（影分身）
Noah：Like Naruto?
我：Yes, but only with his hair blown away …
Noah：Okay stop. That’s wired enough.

这两段对话大概发生在2008年前后，那一年我14岁，Fred 13岁，Noah 9岁。
那一年，我的两个表弟用事实告诉了我，血统对文化认同而言或许没有任何意义。

……等等，我在扯什么，怎么扯到我表弟那去了？

哦对了，《西游记》在日本的事情对吧？
《西游记》的汉本最早传入日本，据信是在1696年，即清康熙35年，日本元禄9年，对于中日两国而言都是比较繁荣的和平时期（与此同时，欧美正打成一团乱麻）。这本怪力乱神、天马行空，又兼具讽刺现实的小说故事很快就被日本的识字阶层接纳，也成为了游方艺人口中的绝佳题材，在江户初期的日本社会中飞快流行了起来，由著名画师葛饰北斋执笔的《绘本西游记》更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版本。

↑如果你不认识葛饰北斋，至少你应该认识《神奈川冲浪里》这副世界名画……当然不是这张，这张是葛饰北斋画的西梁国女王

而实际上，《西游记》的背景在日本也已经早有了文化土壤——早在延历4年（公元786年），日本便有玄奘所著《大唐西域记》的抄本存在，而神奈川县立金泽文库（全日本最珍贵的图书馆之一）也藏有假名注释的《西域记传抄》20卷，摘选了玄奘所记述的一部分西行故事（包括之前我也聊到过的“养蚕西传”），这些著作主要作为唐文化的一部分，在日本的高级文化分子间流传。
唐垂拱年间，武则天当权，大兴佛教，并非注重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和见闻故事，而是聚焦于玄奘自身经历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问世，并于平安中期（公元1070年左右）传至日本。

1134年的日本佛教著作《打闻集》中，也记述了两则玄奘的故事：一是《唐僧入穴》（严禁想歪！），讲玄奘看到一头牛进入洞穴吃花，结果吃太胖出不去，最后变成了石头的故事——给我一种《辐射》中主角探废弃避难所的感觉。
而另一则是《心经故事》，分为两段，前段即玄奘取得《般若波罗蜜心经》的经过：路遇恶疮病人，玄奘好心为其将脓水吮出，后发现其为观音菩萨所化，得到《心经》——这个故事与《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的描写十分相似，只不过在日本版的故事中，这个病人被强调为女子，而且本体还是观音菩萨，这在原版中是没有的。
而《心经故事》的后段为玄奘取经归来途径“云川”，被河怪阻拦，不得不将天竺国王所赠的宝物丢入河中送给河怪，以求平安回国宣传佛法的故事——这段故事实际是将《续日本记》中道照和尚（日本遣唐取经僧人）的故事安在了玄奘身上（作者：玄奘西行取经，道照也西行取经，所以我寻思玄奘应该就是道照没错了）。

从《打闻集》中的这两则故事中，可以看出当年日本受中国舶来的佛教文化影响的确很深，以至于如此积极改编、传播玄奘的西游故事，也可以理解为何数百年后的《西游记》小说在日本一经问世便大受欢迎了。

关于《西游记》在日本的流行，还有一件小趣事，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也在这里稍微提一下：
中国动画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万氏兄弟，即万籁鸣先生和万古蟾先生——其中万籁鸣也是国产动画天花板《大闹天宫》的主创作者之一——早在1939年就受到迪士尼《白雪公主》的刺激，想要制作出同等水平的中国动画长片。
1941年，《铁扇公主》问世，这是全亚洲第一部动画长片，除制作水准精良之外，万氏兄弟也在其中加入了“孙悟空号召人民大众起来争取最后胜利”等宣传要素，并以剧中牛魔王的暴虐来暗讽当时日本侵略者的暴行。

1942年，由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禁止引进美国迪士尼动画，但《铁扇公主》却得以在日本上映，由一众日本左翼活动家与舞台剧演员倾情献声，成为了当年严重缩水的日本影视界唯一的大火作品。
时年14岁的大阪少年手冢治虫，在影院看过《铁扇公主》后，大受感动，从此立志投身动画漫画事业，用老少皆宜的方式为病态的社会传播正确的价值观——其早期漫画作品《我的孙悟空》明显受到了《铁扇公主》的深刻影响。
成名后的手冢先生曾不止一次表示，万籁鸣是他“最热爱，最尊敬的人”——手冢曾经的责任编辑松谷孝征也曾提到这一点。

1980年，中日建交后，52岁的手冢治虫终于得以访中，并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见到了自己同年时的偶像——80岁的万籁鸣先生（当时正在制作《哪吒闹海》）。二人热情交谈许久，并完成了那幅著名的“孙悟空与阿童木”宣传画。

↑“愿中日动画界永远友好——手冢治虫/日本动画协会全体”

1988年，受胃癌折磨已久的手冢治虫先生不顾周边阻拦，称“不参加的话会造成国际问题”，坚持出席当年举办的第一届上海国际动画节担任评委，再次与万籁鸣会面。
手冢回国后立刻身体不支入院，并于病床上坚持漫画创作，但因不断疼痛昏迷，到1989年1月底，仅完成了《火之鸟》最后一章的大纲。
1989年2月9日，60岁的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因胃癌逝世于东京半藏门医院，据其子转述，他的遗言是“把铅笔给我”。
而中国的动画“第一人”万籁鸣先生于1997年于上海寿终正寝，享年97岁。

↑永远也看不到的《大地篇》，手冢治虫先生最想传达的东西，只能靠后人去猜想。

哎，我又扯远了，赶紧看看标题。
哦对，这日本为什么停演《西游记》是吧，咳咳，有营销号那味了。这件事还要从1855年的2月15日说起……

这一天，日本安浓津藩藤堂氏的藩医——津田长庵的次子在丰岛郡（今东京都台东区）出生，取名津田三藏，寓意今后能如三藏法师般慈悲为怀，悬壶济世。
在津田三藏七八岁的时候，津田长庵由于持刀行凶（刃傷沙汰）被罚全家蛰居伊贺上野，不得回藩，数年后，长子津田养顺擅自离家，行踪不明。
明治3年（1870年），17岁的津田三藏再次前往东京，当时已经是大政奉还的年代，津田抱着一腔进京勤王的热情，加入了东京镇台（即后来的日本陆军第一师团），不久后转编至名古屋镇台（即后来的第三师团），于乃木希典（即后来被吹上天的“日本军神”）麾下服役，曾经参加过“越前护法大起义”的镇压行动。

↑我能说他长得和大岛有点像吗[emot=zt,5xart587pgvuu52/]

明治10年（1877年），西乡隆盛起兵造反，22岁的津田三藏任金泽步兵第七联队第一大队附伍长，后被编入第一别动旅团，转隶高岛鞆之助（后来的台湾副总督），参加了袭击西乡军后方的日奈久登陆战，左手负伤。
伤愈后，津田转任步兵第一联队第一大队副书记，并升为军曹，战后凭借军功获得七等勋位（即正六位）。
明治15年（1882年），27岁的津田从军队退役，在三重县担任巡警，但因与同事不合，且有明显暴力倾向而被免职。
明治18年（1885年）12月，津田来到滋贺县再次担任巡警，这次他做得还不错，工作认真勤勉，任职期间两度获得勋章，并于当地结婚生子。
总而言之，那时候津田三藏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字面意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年的日本帝国，作为新兴帝国主义国家，在国际社会上还不被信任与接受，而对日本的崛起最为担忧的，大概就是与日本地理位置上最近的沙皇俄国。

1881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就是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的那位，他也是历史上割取最多中国领土的列强领导人）于圣彼得堡被俄国左翼暴力组织“人民意志党”用炸弹刺杀，其子亚历山大三世即位——由于刺杀现场过于血腥，亚历山大三世下定决心要推翻父亲刚刚起步的改革政策，进一步强化皇室专制。
顺带一提，民意党后来也试图刺杀过亚历山大三世，但行动未遂，该计划的主要领导者亚历山大·乌里扬诺夫（就是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通称列宁——的哥哥）被逮捕并处以绞刑。

亚历山大三世即位后，其子尼古拉成为皇太子，同样支持父亲的专制政策，但对统治之术并未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17岁的尼古拉被迫接受高强度的帝王学教育，据其老师康斯坦因·波别多诺采夫回忆，尼古拉太子在上课的时候完全不专心，经常在挖鼻屎取乐（啥）。
19岁时，尼古拉太子被安排进入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即后来的苏联154独立警卫团），服役期间经常出入将校军官俱乐部玩乐。

↑尼古拉二世

1890年，尼古拉太子开始进行欧洲传统皇室游学（所谓的“大旅行”，Gran-Turismo，也就是现在欧美常见的Gap year），开始周游世界增长见识。贪玩的尼古拉非常兴奋，与同行的希腊王子乔治一起游玩了埃及、英属印度、英属锡兰、英属新加坡、法属越南、荷属东印度、泰国、英属香港、大清广东与上海，最后一站是日本。
尼古拉太子原计划在日本玩过一圈后，便回到海参崴出席沙俄西伯利亚铁路的开工典礼——他当时还是西伯利亚铁路建设委员会主席。

1891年4月27日，尼古拉乘坐俄国军舰抵达长崎港。
由于库页岛与北方四岛的领土争端，当时的日俄关系十分紧张。尼古拉太子此次访日，虽说并没有任何外交或政治意图，但日本方面也对其进行了高规格接待。
以当时日本的军力，惹到沙俄不爽很可能引来不可承受的风险。
明治天皇命令当时日本皇室中唯一有过英国留学经历的外国通有栖川宫威仁亲王（时任日本海军大佐）全程负责接待，并用心布置了安保工作，希望通过这个机会，给沙俄皇太子——也就是将来的沙皇——留下一个好印象。

日本政府担心身为基督徒的尼古拉太子在复活节前有自己的安排，便在5月4日之前都没有为其规划正式形成，尼古拉便在长崎的街上闲逛，并在日记中写道：“长崎的房子和街道很干净，路过一间人家就会有人邀请我进去做客，日本人亲切而热情，【马赛克】。”
很明显，尼古拉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怎么看都有点蠢萌——直到二月革命后，尼古拉二世的应对方法都体现出了这种蠢萌……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看看。

书归正传，5月6日，尼古拉太子访问鹿儿岛，观赏骑射表演，5月9日访问京都，玩了蹴鞠和赛马，并在京都博览会场购买了日本政府原本以为无人问津的楠木正成的画作——尼古拉表示自己被他的忠义所感动，而且很喜欢京都这座城市，所以买了京都前市长的画。

5月11日，尼古拉太子和乔治王子来到大津，参观琵琶湖，当地警方从滋贺守山警察署抽调出一名警员加强安保——这名警员就是36岁的津田三藏。

当时，尼古拉太子与乔治王子游览了琵琶湖，正乘坐人力车在回程的路上，负责安保的津田三藏突然从一旁冲出，抽刀便砍。尼古拉被砍中头部，血流不止，逃进一旁的胡同。
津田尝试继续追击，但同行的乔治王子用手杖击打其背部，人力车夫向畑治三郎趁机拉扯腿部将其拽倒，其余安保人员随后合力将津田制服，救出尼古拉。
尼古拉右耳上部负伤，头盖骨轻微开裂，

↑颇具明治特色的事发现场还原图

事发后，威仁亲王大惊失色，立刻通报明治天皇，并与俄国方面紧急通电，以最大限度的诚意表示了道歉。明治天皇也十分紧张，不顾众臣基于安全顾虑的劝阻，于次日从东京乘火车赶到京都探望尼古拉。
据津田三藏事后供称，自己由于不满俄国对日本的强硬态度，怀疑尼古拉太子访日是为了刺探军事情报，所以决定趁安保工作之机刺杀俄国皇太子，以维护日本的安全和尊严。

消息传开后，在日本民众间引起了强烈的恐慌情绪（被称为“恐露病”）：大多数人对俄国的强大无比畏惧，担心此次事件将日俄之间引向战争——羽翼尚未丰满的日本是万万打不过沙俄的。
数日内，一名穗州女子在京都府厅前刎颈自杀，留下遗书“为了代表日本表示对俄国的歉意，我只好去死了”，被日本民众赞颂为“烈女”。
大量日本学校出于对战争的担忧，预防性停课，组织学生来到神社和教堂祈祷尼古拉太子早日痊愈。
在此期间，由日本民间发往尼古拉所在医院的慰问电报超过一万封——那可是1891年啊。

在日本民间对大津事件的种种反应中，最奇妙、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便是——与此次事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山形县最上郡金山村，村委会做出决策：从此以后，本村的人禁止姓津田，也禁止叫三藏！
作为导致日俄关系紧张，可能为日本带来灭顶之灾的元凶，津田三藏已经妥妥地被印上了“国贼”的标签，永世不得翻身，而他的姓和名也成为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明治中期，在东京街头已经有了很多走街串巷的“拉洋片车”，而这些洋片车最受欢迎的定番节目之一就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一系列故事——日本的小孩子们都爱看。
津田三藏事发后，东京街头的洋片车不约而同地将《西游记》的故事下架，原因无他，只因为里面有个“三藏法师”，而“三藏”这个名字是为人唾弃的“国贼”之名。
颇有一种极端版的“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的感觉。

这就是1891年日本停演《西游记》的原因。

实际上，津田三藏被逮捕后，对于他的处置也引发了一场比较大的争论。
一开始，亚历山大三世听说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日本被人砍了，勃然大怒，不断威吓日本当局“如果不判处凶手死刑就派兵攻打日本”。
俄国媒体的报导口径也是“事发时只有希腊的乔治王子在保护尼古拉太子，日本人全部都在袖手旁观。”引发了一阵反日风潮——实际上，制服津田的车夫向畑治三郎和北贺市市太郎，两人随后都被尼古拉邀请到俄国军舰上亲自颁发了圣安娜勋章，还发给了2500日元的奖赏金（购买力约等于现在的1000万日元，即60万人民币上下）。
但沙俄媒体没有报道这些，只是一味鼓动反日情绪，逼迫日本尽快给出想要的答复。

但随着日本当局在官方层面上的不断道歉，加上尼古拉太子自己也表示“只是被一个疯子砍了，我对日本的友好印象不会改变”，沙俄方面的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没有再提死刑的事。
5月19日，尼古拉乘船回国，出发前还招待明治天皇在俄国军舰上共进晚餐，气氛相当轻松。

但沙俄一时不提，不代表这事就真的不追究了——毕竟人家的太子被我们的人砍了，不给一个慎重的交代，今后俄国随时有可能以此为由要求日本赔付礼金，或者在领土问题上让步。

所以，时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的松方正义通过行政途径要求负责本案的裁判所（法院）援引日本刑法第116条的“大逆罪”（这个罪名是从中国的《唐律》一脉相承下来的），判处津田三藏死刑，伊藤博文伯爵、山内显义（法相）和西乡从道（内相）也支持这一决定。

但时任大审院（最高法院）院长的儿岛惟谦大法官基于法治原则，提出“并没有将外国皇太子等同于皇族的正式法律渊源”，而不同意援引刑法116条，只能以刑法292条的“谋杀未遂”论处。
当时日本国内舆论激烈，民众纷纷要求“严惩国贼”，内阁也不断以天皇之名对儿岛施压，意图迅速对津田三藏执行死刑，办成死案。

↑大津事件处理中发挥最重要作用的人物，日本司法独立的标志，儿岛惟谦

实际上，日本刑法116条确实严格限定了“加害或意图加害天皇、三后（即皇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和皇太子的，处死刑。”
儿岛大法官的说法是完全正确的，即使是基于国际关系和政治层面的考量，也不应该对既存的法律条文随意扩大解释。
判大逆罪，侵害客体不对（不是皇族）；判谋杀罪，客观要件不对（人没死）——简而言之，严格依照法律，就没有理由判津田三藏死刑。

1891年5月27日，儿岛惟谦表示“要做法治国家，就必须依法行事”、“现在正是向世界表现日本的法制原则之时”，驳回了内阁的要求，正式下令，以谋杀未遂罪判处津田三藏无期徒刑。

判决下达后，出人意料的是，包括沙俄在内的西方列强，对儿岛法官的决定大加赞赏。
法国、美国、英国等国家的对日开始转变：原来日本人也不是什么野蛮人，他们做出了符合现代文明原则的决定。
其中，美国和法国、荷兰当局受到此事件影响，对日本有重大改观，促成了后来欧美列强对日不平等条约的重新修订——直到1931年日本亲自下场入侵中国东北，欧美各国才重新把日本踢回“野蛮人”的行列。

大津事件至此本应接近尾声，但当事人的后续故事也很有意思：

1894年甲午战争后，日本帝国从清朝掠夺了大量白银储备，进一步增强了军力，并以朝鲜半岛为跳板觊觎中国东北。

尼古拉皇太子回国前声称不讨厌日本人，但在回国后的日记里将日本人描述为“猴子”，在一段时间内表现出了强烈的厌恶。
1896年，尼古拉太子登基加冕为尼古拉二世
1898年，尼古拉二世提议制定海牙公约，被提名诺贝尔和平奖。
1900年，尼古拉二世派兵参加八国联军侵华，占领中国东北，与日本的利益冲突愈发明显。
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俄国失败，圣彼得堡爆发革命（1905失败起义），逼迫尼古拉二世改革，并且陷入巴尔干半岛问题，内忧外患连连。
1914年，俄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但西线战场情况极其不利。
拉斯普京（就是那个贼难打死的俄国妖僧）在尼古拉二世的宫内作乱，使他失去了年轻军官和国内资产阶级的支持。
1917年，二月革命爆发，尼古拉二世甩锅未遂被迫退位避难，十月革命后被布尔什维克逮捕，1918年7月全家被机枪处决。

津田三藏入狱后首先被剥夺勋位，1891年5月27日被判处无期徒刑，7月移送至北海道收监，身体逐渐衰弱，同年9月29日因急性肺炎病倒，30日死亡。
有人怀疑这是日本内阁在背后操作的灭口阴谋，但直到1974年都没有人掌握到实际证据。

日俄战争爆发后，日本民众一反舆论风向，将13年前砍伤尼古拉的津田三藏追捧为“民族英雄”，并有声音指责当时的日本政府软弱。
呵呵呵……

当时出力保护尼古拉的两个日本车夫，向畑治三郎和北贺市市太郎，受封8等勋位（相当于从六位，比津田三藏低一级），并每年收到俄国政府补贴的奖金1000日元（约等于现在的24万人民币），日本政府也每月给予生活费36日元。
有趣的是，日俄战争爆发后，日本政府的补助生活费立刻停发，而俄国的补助奖金没有停发——只是因为经手此款项的日本中介罢工了，这笔钱最终都没有到这两个人手上。
向畑治三郎用这些奖金往来于赌场和妓院，和各类不良人士交往，最终因强暴妇女而被逮捕。
北贺市市太郎用这笔钱在老家石川县买了一大块地，成为了富裕的地主。但在日俄战争爆发后，当地民众将他打为“露探”（即“俄国奸细”），聚众暴力拆除了院门上装饰的勋章，并且强制他参军（最后军队没要他），受到一定程度的迫害。

↑两名见义勇为但没得到好下场的车夫

不同的人，能从这些故事中看出不同的东西。

本文写于2021年9月3日星期五，哆啦A梦的-91岁生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6周年日，用以自勉：
愿我的思想终有一天能摆脱可见与不可见的控制，摒弃激进与极端，只是向上走。

查尔斯郭
2021.9.3

日本为何停演《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