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7月22日晚11时许，密尔沃基的两名警察正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夜间的巡逻。原本这应该是如同往常一般无二的夜晚，却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惊慌失措，手腕上戴着手铐的男子飞奔而来。他解释自己被一个怪人拷在了一个公寓里长达五个小时，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当警察陪同他一起前往那幢213号公寓时，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那里搜出什么——他们在厨房里发现了四个被砍下的头颅，在卧室里有七个头骨。这骇人的景象让随后赶来的警察和法医们都大吃一惊，有一名法医甚至评论“这更像是拆除某人的博物馆，而不是犯罪现场”。

造成这一切的杀人凶手，被逮捕时，冷静地低声说：“我应该以死偿还我所做的一切了。”——而这个人正是上个世纪美国著名的连环杀手，“密尔沃基食人者”杰弗里·达默（Jeffrey Dahmer）。

图1: 杰弗里·达默在庭审现场

这位连环杀手在随后的心理测量中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心理健康专家和法医一致认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孤独”“有强迫行为和虐待冲动”“因家庭原因出现强烈的被抛弃感，并且想尽可能避免这种感觉”——这也让边缘型人格障碍开始更为大众所知^[1]。

实际上，在所有种类的精神疾病和心理障碍中，边缘型人格障碍（BPD）或许是被污名化的最严重的一种。然而与这种精神障碍的严重性相对的是，包括治疗师在内的大部分群体对此投入的关注并没有达到应有的预期；人们对这种心理障碍既恐惧，又对此知之甚少。

图2: 1970-2008年间美国国会图书馆数据库中有关于边缘性人格障碍的书籍增加的趋势统计^[1]

根据调查，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NIMH）只有不到2%的资金投入是用于支持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相关研究^[2]。而在中国精神疾病分类（CCMD）中，这种人格障碍被归入冲动型人格障碍（IPD）中作为亚种，没有做过系统性的诊断分类^[3]。那么，这种精神障碍的具体表现是什么样，而人们为了克服它带来的阴影又作出过哪些努力？

“四种皆非”

边缘型人格障碍理论最早由科恩伯格（Kernberg）在1975年提出。实际上，“边缘型人格障碍”一词一直受到心理学界众多学者的诟病，认为这这个病名对于患者来说是一种潜在的歧视，意为他们是被边缘化的人。而实际上，或许它的本名更能说明这种人格障碍的表现：情绪不稳定人格障碍（EUPD）^[4]。

图三：推荐书目《既爱又恨：走近边缘型人格障碍》（英文原版书名见[7]）

患有此人格障碍的人会更容易出现长期的不稳定行为，人际关系也长期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中。他们的情绪经常在抑郁，烦躁，愤怒和痛苦中摆荡，但他们精神的一部分在未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却依然是“健康的”——他们拥有和常人一样的判断，也与他人一样分享着同一种社会观和道德观。

可一旦遇到了一些刺激性事件，他们就会产生无法控制的冲动和欲望，且极易自残或者自杀。同时，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来避免现实中或者幻想里被遗弃，这让他们的行为模式上对他人体现出一种强烈的依赖感。

根据统计，人群中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终身患病率是精神分裂症和双相情感障碍综合的两倍。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自杀率同样也高达10%，也就是说每十个人里就会有一人会在患病后的某个时间点尝试自杀^[5]。

图四：玛丽莲·梦露，一生都受到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折磨，最终因过量服用安眠药去世

根深蒂固

但这种人格障碍是如何形成的呢？如杰弗里·达默一样的连环杀手是“天生犯罪人”吗？

和大多数人愿意去想象的“犯罪基因”不同，正如达默的心理健康诊断所提供的评语“他并不是想要患上这种疾病”一样，这种精神障碍更多的是在于后天环境多人造成的影响，长期潜移默化地对患者进消极影响，让他们形成了一种固定的不健康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

战争的刺激或者婚姻的挫折，长期的家庭暴力，童年与双亲分离或者遭到忽视，在人格形成的过程中遭受到挫折，缺乏监护人的引导或者遭受过性虐待的情况下，都有几率使人罹患边缘型人格障碍^[6]。

Jeffrey Dahmer: True Crime Background

图五：死在杰弗里·达默手中的受害者，这些受害者被他骗到家中杀害，分尸后被食用

在杰弗里·达默的案例中，经过对达默的调查，心理健康专家认为，童年时期由于他的母亲患上抑郁症，他的父亲将更多的关注投入到了他的母亲身上。随着他的弟弟的降生，母亲不断地滥用药物，他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被遗弃感。

而随着他同性恋身份被发现，他在学校也不断遭受霸凌，成绩下降。从学校毕业后，他加入了军队，作为一名军医为军队进行服务。然而不久后，他便因为酗酒而被开除。

种种行为都表明了，这位被逮捕时依旧有人为他辩护，称他为“彬彬有礼的绅士”的连环杀手，并不是在一天之内化身恶魔，也不是生来邪恶，而是因为自身的遭遇和家庭的忽视，情绪越来越敏感，认知和行为逐渐失调，最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唯一一种”

但这是否说明了边缘型人格障碍是极难治疗，无法控制，并且极度危险的呢？事实上，边缘型人格障碍是唯一一种可以采用认知疗法而不是药物治疗的精神障碍。

在收集了足够多的临床样本并进行研究后，美国精神病协会发布的荟萃分析报告称，辩证行为疗法（DBT）和基于心理动力学的认知疗法被认为更具有效性，有足够证据表明DBT治疗该种人格障碍以及对自杀倾向的控制都有着明显的效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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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辩证行为疗法（DBT）的核心图示，利用正念技巧，情绪调节，人机效能和痛苦承受技巧来改变患者的思维和行为模式

认知疗法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影响在于，心理咨询师可以为原本缺乏成熟认知架构的BPD患者提供一种更加完善的认知结构，并且指导他们以更积极的方向来进行对周遭事物的解构。基于认知疗法针对BPD患者的治疗方案，效果也优于一般的常规保守治疗。

研究人员普遍建议，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需要尽量减少药物使用的风险。相对的，认知疗法可以更加系统地帮助患者去改变他们的行为模式。

另外一方面需要注意的是，构建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也有助于BPD患者的恢复。在澳大利亚媒体针对女性BPD患者的调查中，87%的人认为自己在寻求医疗帮助时遭到了社区服务或者心理医生的歧视。在随后的调查中，约有70%的卫生服务提供者表示，他们在工作过程中有目睹人们对于BPD患者的羞辱和污名化。

即使是在有着DSM明确分类的美国，边缘型人格障碍也经常有被误诊的案例。这让BPD患者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而由于这种人格障碍并没有出现在我国的精神疾病分类中，因此常常被误诊为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或者焦虑症^[3]。这样做的危险之处在于，由于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都会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因此针对这些疾病所开具的临床药物反而会加剧他们药物滥用的风险。

结语

在杰弗里·达默的案例中，他在法庭上坦率地表示自己的任何行为都不是处于仇恨目的，而他也深深知道自己无法弥补对死者亲友造成的创伤，并且希望自己死去。

针对法医和心理学家对他的帮助，他表示这些“医学知识”给了他些许平静，而社会也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最终，他被判处了16个终身监禁，1994年11月28日因意外死于狱中。

而现在，更多的心理学研究专家开始重视边缘型人格障碍，并认为BPD患者在当今的社会中需要更多的关怀和重视。他们不应该受到更多的歧视和抵触，因为他们的心中有一部分是与常人无二的正常，并且他们也会因为自己的极端情绪承受更多的痛苦。

无论是心理学家还是社会大众，都应该尝试对边缘型人格障碍这种精神疾病投入更多的关注。在他们投身黑暗无法回头前，我们还有更多的机会预防悲剧的发生，帮助他们融入社会，找回自我，并且重返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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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1] Gunderson, J. G. (2009).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Ontogeny of a Diagnosis. FOCUS, 8(2), 230–239. https://doi.org/10.1176/foc.8.2.foc230

[2] Aviram, R. B., Brodsky, B. S., & Stanley, B. (2006).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stigma, and treatment implications. Harvard review of psychiatry, 14(5), 249-256

[3] Lai, C., Leung, F., You, J. and Cheung, F., 2012. Are DSM-IV-TR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ICD-10 Emotionally Unstable Personality Disorder, and CCMD-III Impulsive Personality Disorder Analogous Diagnostic Categories Across Psychiatric Nomenclature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Disorders, pp.551-567.

[4] Leichsenring, F., Leibing, E., Kruse, J., New, A. S., & Leweke, F. (2011).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The Lancet, 377(9759), 74–84. doi:10.1016/s0140-6736(10)61422-5

[5] Paris, J. (2006). Managing suicidality in patients with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Psychiatric Times, 23(8), 34-34. https://www.psychiatrictimes.com/view/managing-suicidality-patients-borderline-personality-disorder

[6] Crowell, S. E., Beauchaine, T. P., & Linehan, M. M. (2009). A biosocial developmental model of borderline personality: Elaborating and extending Linehan’s theory.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35(3), 495.

[7] Kreisman, J. J., & Straus, H. (2010). I hate you—Don’t leave me: Understanding the borderline personality. Penguin. (Chapter Eight – Specific Psychotherapeutic Approaches.) https://reurl.cc/gW29qN

作者：混凝土大铁驴

作者备注：第一次写这样（像是公众号一样的）科普，还不够熟练，欢迎讨论和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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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驴心理】食人连环杀手、玛丽莲梦露、与边缘型人格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