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活

蓝兔醒来时正是一日清晨。

周遭一片寂静。

天刚蒙蒙亮。她揉揉眉心，并不披衣，只穿着亵衣出了门。

时辰尚早，这入秋的时节，有些微的冷意。庭院里空空荡荡，没有平时练剑或下棋的人。

她身形修长而瘦弱，白衣赤足，黑发披散，风吹发动，只似一缕重回尘世的幽魂。蓝兔缓步而行，伸手抚过廊柱，抚过石桌，抚过棋盘上纵横的线，一路走到了竹林。

明明庭院足够宽广，有个人啊，总喜欢在竹林练剑。她便在一旁看着，或同他一起。剑光闪烁，映着他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漫天竹叶飘飞，落满了两人的衣裳。把那过往种种一一想来，竟好似是前生的事了。

失却宝玉的竹林枯黄凋敝，没有一丝人气。踩在满地的落叶上，因为草露湿重的原因，也只有细弱的、无力的声音。间或有那么一两片叶子，似乎还干燥着。可一步踏过，就也粉身碎骨了。

这片美丽过、喧嚣过的竹林，现在仅存沉闷的冷寂。

她漠然地看着。

梦幻泡影，皆为虚妄。

有一根细竹重重地弯曲，枝叶几乎要垂到地上，好像生命中承受了太多它难以承受的重量，便再无力支撑躯体，疲累地横在这孤独的天地。

蓝兔扶住这棵竹子，将它扶正，可一放下手，它又倒下去。

她不再扶，转而拈下一片犹挂在枝上的干枯竹叶。

她眨眨眼，竹叶上出现一滴晶莹冰冷的露珠。蓝兔仔细看这颗露水。

“蓝兔！蓝兔！”远远的，有个声音大喊，满是焦急。

她没有动，只专心看那露水。

佛说一花一世界，没人能知道她在露水里看见了什么。

呼喊的声音渐渐近了，一个人朝她跑来，把她紧紧拥入怀里。

她手一颤，那片竹叶脱手飞出，飘飘摇摇，堕入地上厚厚的枯叶里，再分辨不出。而那滴露水，也从叶子上滑落，直直坠下，转瞬就隐没不见。

人之一生，譬如朝露。

抱着她的那个人道:“我还以为……你不见了，若是你不见了……如今醒了便好，便好。”

蓝兔不说话。

他终于平复了情绪，放开她，把自己的外衣解下给她套上，又把她双手握住在唇边轻轻哈气温暖。女子的手冷得像冰一样。他才看见她连鞋子都没穿，赤足踩在无尽的枯叶上。

“蓝兔，早晨天冷，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他半蹲下，“来，我背你。”

蓝兔顺从地趴上他的背。

他很瘦，瘦如枯竹，背宽阔，算不上舒服。

他穿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墨黑的发色和这竹林一样带着死寂，还有奇异的药水味道。

在这个人的背上，稳稳地，一步一步前行，朝着那间屋子，也朝着命运。未来因为可期而变得可怕，人却无可逃脱。蓝兔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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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间，黑小虎让蓝兔坐在床边，忙前忙后为她找了衣服让她穿好，又提了热水亲自给她洗脸洗脚。

蓝兔的房间中有一张软榻，想来昏迷这几日，他每晚就是睡在榻上，等她醒来。他这时的容貌，既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虹猫的。

蓝兔突然想笑，被当今权倾武林的魔教继承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亲自伺候，还有哪个女子有此殊荣。所以，她便笑了。

黑小虎蹲在地上给她穿鞋袜，抬头正看到她凄凉的笑意，心中也跟着一冷。

“蓝兔，你放心。其他人都在自己房里。达夫人也很好。过几日你身体好了，我们七剑合璧，我就放了他们。”

蓝兔道:“给我一颗招魂引吧。”

“你说什么？”黑小虎的动作一顿。

蓝兔冷冷地，缓缓道:“想要我同你合璧，只有我吃招魂引，否则我死，也绝无这个可能。”

他站起身，看着蓝兔。

“你身体没好，再过几日。”他半晌苦笑道，“我虽然盼你同我说话……我不该听你说这句话的。”

“我的火舞旋风还不好，再过几日。”至少，让我再做一次梦。在梦里多积攒些力气，才好面对这寒凉的生。

“火舞旋风第九重就可以合璧了，你何必自欺欺人。黑小虎，”蓝兔道，“你我既然为敌，就注定只有这条路可走。如今你是胜者，和该动手。若是七剑时来运转，也绝不会对你留情，让你破坏大计。”

“我去找逗逗给你诊脉。”黑小虎离开，“你好好休息。”

蓝兔独自在房中，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冰魄，终于有了决断。

她从衣橱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这正是前几日她从逗逗屋里捡到的解药。武林中人多少都会有些药品，这个大大方方放在衣橱的药瓶并没有被黑小虎所怀疑。

到底是不是招魂引的解药，蓝兔只有七成的把握。

所以，她需要见一见逗逗。本打算逼走黑小虎后自己打伤自己，但黑小虎既然主动提及，那便正好。

冰魄剑主目光沉凝。

决不能让魔教的计划成功。

（二十二）断

黑小虎进门时，冰魄剑主正在擦剑。那块儿浅蓝的帕子，曾经给他包过腕间伤口，曾经给他擦过汗水，现在，被主人一下一下拭着晶蓝的剑身。长剑寒气逼人，光亮的剑刃上映出主人美丽而漠然的脸。

她没有看他。

他也不恼，反而上前，“逗逗等等就来，”又微笑道，“你的头发还没梳，我帮你好不好？”

蓝兔不语，只把冰魄收回剑鞘。

黑小虎自顾自拿了梳子为她梳发。他把她柔顺光亮的发丝拢到一起，用她常用的一根蓝色发带系住。极简单的事，可他做得仔仔细细又小心翼翼。

他走到蓝兔面前端详，叹息似的说道:“要是我会那些好看的花样就好了。”

蓝兔突然伸手去摸脑后的头发，黑小虎只道是她要将发带拆下，可她只是碰了碰那根伴随她数月的发带，就把手放下。

这般漠不关心，让黑小虎也不知该如何了。

室中一时静默。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黑小虎头也不回:“进来。”

房门推开，是神医逗逗，他额上挂着一层细汗，背后跟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

蓝兔面色微沉，起身冷冷道:“如今六剑虽然沦为阶下囚，也请黑少主稍稍尊重一些。更何况神医曾经救过黑少主一命。我七剑传人，也不是可随意轻侮的。”

原来跟在逗逗身后的黑衣人正用匕首抵在逗逗腰间，以防他有何不轨。

蓝兔不去拆下发带，是她不屑用这种方法反抗黑小虎，她醒来这半日，虽有混沌，也已清醒。黑小虎大概是怕她再出事，态度有些奇怪。蓝兔就是把发带扔到地上，他也未必会怎样，只是恐怕又会露出仿佛被欺负了的难过模样，再强颜欢笑假装无所谓。好像她仗着这位魔教少主对自己有那么些感情，就肆意犯浑。蓝兔还不想撒泼。

可这事不同，被人用匕首抵着看病，七剑传人绝不受此羞辱。

黑小虎道:“无常，你先下去吧。”

无常收回匕首，默默离开。转身那一刻，看向蓝兔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杀意。

“神医，请诊脉。”黑小虎说完也背过身去。只是他虽不看，仍是警惕着的，若是逗逗有何不对，也立时可以将他制住。

蓝兔走到床边坐下，让神医为她把脉。

逗逗刚搭上她的左手，忽然蓝兔好似有些不舒服，用右手中的帕子捂住嘴低咳了一声。

两人相距很近，逗逗嗅到她帕上的味道，眼神一变，就要说话，却被蓝兔捏了捏手，用目光制住。逗逗自幼从医，对药物的味道极为敏感，任何药物，只要遇过，一嗅便知，还曾经向其余几剑炫耀。刚才的味道，他自然分辨得出。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蓝兔的意思，便闭口不言，默默为蓝兔把脉。

“嗯……脉象平稳，很对很对。已经大好了，想要完全康复还需要慢慢调养身体，也不用再喝药，少食荤腥刺激的食物就可以了。蓝兔，你吃饭的时候要细嚼慢咽，不要像大奔饭前吃药丸那样大口吞。”逗逗一边说一边点头道，“不错不错。”

“对了，蓝兔，你有些受凉，多穿点衣服，别碰生冷之物，多喝热水，很有效果的。”

很对、不错，那被她藏在这手帕中的，就是招魂引的解药了。

蓝兔道:“好，我知道了。神医，你身体如何？可有受伤？”

“我没事，没事。”逗逗道，他叹了口气，面上神情复杂，“我先走了，蓝兔你，多保重。”

黑小虎听到他二人说完，便转回身。“有劳神医了。”

逗逗看黑小虎目光柔和，只顾关注在蓝兔身上，又叹口气，摇头走了。

一物降一物，一人降一人。万般皆是命，皆是命啊。

神医一走，蓝兔道:“烦请黑少主给我一颗招魂引了。”说完又用手帕遮住嘴唇咳嗽，实则借此时机，把解药含在了口里。

黑小虎只得自腰间拿出药瓶，倒出一粒在掌心，停顿片刻，才递给蓝兔。蓝兔仰头就把药丸吞了，动作远远比他给药的潇洒。

黑小虎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箫，这自然是他自己的那一支了，马三娘的早已被他毁去。

迷幻的箫声下，蓝兔双眼渐渐空洞。

“主人。”她愣愣地说。

黑小虎听闻她这句话，竟身子一晃，脸变得惨白，好似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不要叫我主人，”他半晌才低声说，“叫我……”却停住，长久的沉默后，他道，“说‘你’就好了。”

魔教少主看着这位七剑传人，落寞地牵起嘴角笑笑。

他说:“再带你去买桂花糕好不好？我们去山下赶集好不好？上次走得急，你不是还想看杂耍吗？我还记得你很喜欢吃麦芽糖。你想看星星，今天天气很好，晚上的星星一定很多……”

他絮絮说着，但那个人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他心中清楚，只是想以此道别。纵然徒劳无功，到底还是奢望挽留。

蓝兔呆呆的，静静站在他身前，无悲无喜，垂下的目光望地。

覆水难收，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他盼着这一刻晚点到来，可曾和他并肩而走，朝他盈盈浅笑的女子，终究还是他的对手。

有时恨不得她软弱些、傻一些，再多点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然而世道苍茫，想要得到做到，人必须清醒。

黑小虎闭了闭眼，他面色灰败，比蓝兔更像一个病人。

（二十三）独不见

蓝兔垂头注视地面，不断回想莎丽受招魂引控制时的种种表现。

不能露出破绽，不能被发现。

可黑小虎的絮语就在耳边，桂花糕、杂耍、麦芽糖、星星……她没有一点记忆。

她听着听着，只觉心力憔悴。

她想到那些梦境，梦中无尽的白雾，却可以听见有个女孩子轻快的笑声。

那个女孩子到最后，也只剩满目的哀愁。

蓝兔眼眶发热。呵，事到如今，也不过可笑。

终于，他问她，声音里满是疲累:“长虹剑主呢？”

长虹剑主，呵，长虹剑主，如今拿着长虹剑的不就是你吗？你不正是借了这个身份来欺骗我吗？

她心头凄凉，却不能显露半分，只木然念道:“我没有见到他，只见到宝练峰山壁上的火舞旋风剑痕。我四下寻找，都没有找到。”说到这时，不觉已是满面泪水。

黑小虎道:“……你就这么喜欢他……我早该知道。罢了，在或不在，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自怀中取出一条手帕，轻轻给她擦去泪水。她顺从着，不躲不避。

“至少此时此刻，是我黑小虎，不是虹猫。”

他欲问她有没有在乎过自己，有没有过一丝感情，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更何况，便是有又如何，无又如何，现今已没有必要。

那便不要开口询问。

这样想来，又觉得这两个问题愚蠢痴枉，倒像个不依不饶的女子一般了。他从前，何曾有过这些兜兜转转的心思。

曾经朝思夜想的佳人终于对他柔顺了性子，可这真是他所想求吗？

“你从前，要是也这样待我便好了。”

年轻人说，他寂寥地一笑又一叹。多少情愫在心中萦萦绕绕、百转千回，最后只变成了这一笑一叹。

所愿无果，少有欢乐。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蓝兔垂目，不见他笑，却听得见他叹，听得出他悲。

这个年轻人在这荒僻的竹林居，面对人生种种，发出了这样寂寥的一叹。

叹息本该是老者的专利，可如今由这不过弱冠的少年人叹来，却也充满了命途的无常之意，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力量，叫听者也忍不住跟着寂寥了。

蓝兔心生哀怜，她哀怜他所求所遇，亦哀怜七剑当今的落魄局面，更多的，却是哀怜这个世间。

凡俗之人，要怎么逃过业障痴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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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黑虎崖。

黑心虎取下黑鹰腿上的信筒，展开纸条。

“长虹剑主武功将要恢复，不日便可七剑合璧，诱捕麒麟。”字迹随意写就，甚至透出一股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是了，小虎从来反对七剑合璧，自然漫不经心。

月余前黑小虎来找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个计划，说他不放心马三娘，要假装正道人士去百草谷卧底，调查马三娘，找出她图谋不轨的证据。

黑心虎自然不同意。长虹剑主虹猫因为血魔疯癫毒失去了武功，七剑合璧不知要推迟到何日，他心中本就恼火。黑小虎又有了这么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只叫他更是愤怒。

他对马三娘，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全心信任。只不过一直不愿多做解释。更大的原因却是，他是不信黑小虎仅仅为此便要身赴险境的。

可黑小虎固执起来，便如当年的白梨，脾气之坏，远超他所以为。

“我已经计划好了，就是来说一声。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是要去的。”

好啊！白梨的好儿子！知道了当年之事，便连个“父亲”都不愿称呼了。

“荒谬！你怎么敢这么说话！我看你是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想去找她！是存心想要坏了我的大业！”

“大业大业！大业比你儿子都重要吗！我是不是就是你的棋子！”

黑小虎抽了把剑横在脖子上。

“如果马三娘真的野心勃勃，七剑合璧后魔教必灭，我早晚要死，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也好去见我娘。”

黑心虎冷笑道:“好好好，你们母子二人都不让我省心。你想去便去好了，愿意查什么就查什么。你翅膀硬，我也管不了你这尊大佛。我看你非要在玉蟾宫那个小丫头那里吃够了苦头才知道轻重！”

黑小虎把剑放下，道:“您放心，我有易形改貌之术，就是那个雨花剑主也察觉不出。关键时刻再吃封元丹藏住天魔乱舞的内力，不会露出破绽。我隔几日就传书回来或者让无常禀报。影响不到您的七剑合璧，父亲。”这几句话看似示弱，却是把不满全聚在了最后一句上，挑衅至极。

黑心虎被他气的半死，他自然想不到一向无甚心机城府的黑小虎是在故意激他，便也真的不管不问。

在他想来，封元丹偶尔食个一颗两颗并无不妥，而长虹剑主失了武功，旋风剑主之妻又被软禁，冰魄剑主到底只是小丫头，不会下得了狠手。再者他这儿子别的不成器，武功还算精妙，顶多被发现受点伤，出不了什么大事。自己反而更要担心小虎暴露了马三娘。

他既然说了不管，任由黑小虎放手施为，便也不愿多问。有传书或者无常禀报，也不致出大问题。反正七剑传人的脑子代代腐朽不堪，永远都在忧国忧民，他们想要除魔教为亲人报仇，守所谓的武林安宁，实力不够总要七剑合璧。

等真到了七剑合璧的时候，魔教的部下们实力不足，也起不到大作用。

再反过来，这也算是儿子的一点孝心，不论多少，总能差强人意，叫他舒心的。

黑心虎哪里想到黑小虎是筹谋许久的。他癫症愈深，日日饮活物之血暂时克制，苦不堪言，渴望麒麟已极。自然也不会注意魔教药房中封元丹的数目减少甚快甚大，旁人当然也不敢以这小事烦他，不会思索事关黑小虎重视之人的安危，其当然会费尽心思地经营。

此时他看到黑小虎的消息，想到数十年的所谋均指日可待，便只有满腔的舒畅，喜极了忍不住地大笑出声。

他一心坐拥武林，称霸天下，却怎么也还想不到，自己仅有的儿子为了自己，已几经生死，命悬一线了。

（二十四）衷情不诉

百草谷，竹林居。

黑小虎一套剑法演毕，右手翻转，挽了个剑花把长虹剑尖向上倒提，剑身贴在腰侧，深吐一口浊气。火舞旋风第九重己经稳固，可以试试合璧了。

蓝兔拥着披风坐在一旁，见他停下，就起身为他拭汗。

她一手握了帕子，在他额上轻揩。

黑小虎握住她手，道:“怎么手还是这样凉，冷吗？”

蓝兔摇头。她自幼修习冰魄剑法，便是炎炎夏日，手足也常常冰凉。她也从来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黑小虎把她两手都握住，哈气暖热才放下。他想同她双剑合璧，又担忧她身体，想了想道:“蓝兔，你且在这里等等。”

她顺从地点头。

黑小虎便回房取了青光剑——控制众人后，他便把除去冰魄的六剑都放在自己房里——又去找跳跳。昔日的魔教护法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跟着他到了竹林内的空地。

黑小虎手握长虹，与青光双剑合璧成功，喜不自胜，数日来他苦心孤诣，总算将要事成，直对蓝兔说道:“蓝兔，我终于成了，我成了！哈哈哈！”朗声大笑。竟把蓝兔抱起原地转了几圈。

他这几日面上总有阴郁，今遭难得开怀，眉目舒展，方显出些许少年跳脱心性，透出真心实意且难得的快活。

黑小虎笑了几声，又才放下蓝兔，拉着她的手道:“我剑法已成，你身体可好？经得住合璧吗？”

蓝兔垂首道:“我没事。”声音无波无澜。

两人便到空地中间相对而站，持剑合璧。

黑小虎与蓝兔跃到空中，赤红真气与冰蓝真气融在一起，闪出无匹光华。合璧既成，黑小虎心中大喜。可就在此时，蓝兔却面色一白，左手捂胸，似乎体内真气滞碍，不能坚持，冰魄剑脱手而飞，人也向地面摔去。

黑小虎见此，又怎么顾得上什么合璧，手中长虹也跟着一松，被合璧之力反震到身上不少，摔到地上几乎吐血。可他不管不顾，只冲过去抱起蓝兔，就急匆匆往蓝兔房间跑。跑出几步，才想起跳跳，头也不回吩咐道:“拿剑，跟上！”

青光剑主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捡了地上的长虹冰魄，追过去。

黑小虎踢开房门，把蓝兔轻轻放到床上，为她脱鞋盖被，细细把脉。

得出她是真气不畅引发的内伤，并未受到重创，他紧皱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跳跳双手捧剑，将长虹与冰魄献给黑小虎。

黑小虎道:“放在桌上吧。”

蓝兔受伤不重，去逗逗那里取几粒丹药应该就好了。他欲亲自前去，又不放心蓝兔，生怕她再有一点安危。无常此刻不在，他为了好向黑心虎隐瞒计划，也没有通知其余部下，更不说叫他们进百草谷，若让跳跳去拿药，跳跳此刻没有神智，拿错药丸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一时为难。

蓝兔咳嗽几声，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不适的神色，又被咳得发红。黑小虎见了，唯恐她再生病，悔道:“蓝兔，是我错了，没念到你身子还未好完，就要你合璧。”

蓝兔当然不会应他，吃了招魂引的人，只听得懂命令，怎么会回答这种话呢。

黑小虎想到自己医术不精，只是粗通，担忧诊错，留下隐患，还是找来逗逗更好。便叫蓝兔先休息，又让跳跳看好，就去喊神医。他走得急，门都未掩好。

房中只剩下蓝兔与跳跳，一躺一立，都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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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逗被暂时解了招魂引，听黑小虎说蓝兔受了内伤，连忙去药箱拿药。

他取了瓶治疗内伤的顺气丸，终于还是忍不住，犹豫着问黑小虎:“你……没事吧？”比起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魔教少主，现在的黑小虎消瘦了太多，脸上也不见多少血色。

他到底是个医者，眼看有人不好，心里总是过不去的。而且他也知道，这次蓝兔受伤，必是她故意为之，拖延时间。而黑小虎……

黑小虎道:“那药水很有用，你不是……”他忧心蓝兔情况，随口答应，话到这刻一愣，才明白过来雨花剑主是在问自己身体，迟缓了一会儿，道，“我很好，不劳费心。你把药箱拿上。”

神医道:“金针只能缓得一时，你不如就此罢手，我帮你废去武功，你从此不见蓝兔，静心修佛，还能多活几年。也算有个好下场。”

当日蓝兔昏迷，体内怨缠绵药力沸腾，情况危急，几乎就要死去。黑小虎为了救她，让逗逗在自己身上埋下八十一根金针，使他能在经脉中存在火舞旋风真气的情况下，运用天魔乱舞功力施展玉蟾秘法把怨缠绵吸入自己体内。玉蟾秘法要以阴寒内力施为，天魔乱舞属性偏阴，所以也可勉强使用。

蓝兔中怨缠绵时日已久，药力与真气相纠缠，黑小虎整整一夜才把药力从蓝兔体内全部拔除。他将药力导入体内后，靠金针协助，用天魔乱舞的真气把药力压制在丹田中。一夜之后，他因为精力耗损过巨，头发变得斑白，又要逗逗调配了药水来染黑。

而玉蟾秘法要施术人与被救人都在手心划出伤口，使手掌相对，让药力通过伤口在两人体内转移。黑小虎划破蓝兔手掌时，就划在她救虹猫时的疤痕上，事后又给蓝兔伤口抹了药膏，让伤口极快愈合。是以蓝兔醒来后全然不觉身体变化。她见到黑小虎的易容，也只以为黑小虎是不愿意再用真实面貌让她发病。却想不到黑小虎是故意为之，让她误会。

黑小虎道:“我之所谋，再过几日就可以实现，不可能罢手。”

他话语平静，脸上也不见波澜，逗逗却能感到其中的悲凉狠绝。他豁出性命，付出如此之多，又费尽心思隐瞒，这样的痴念执着实在接近可怕。

逗逗叹口气，挎好药箱跟着他去见蓝兔。

（二十五）天机

百草谷外，一匹马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正是无常，他才从黑虎崖回来，深怕自家少主出了岔子，一路纵马狂飙。此刻到了迷踪阵外，他翻身下马，在马儿后臀一拍，让它跑回不远的魔教驻兵处。

百草谷在十里画廊中，竹林居又在百草谷中。竹林居外有迷踪阵法，可阻外人。

如今七剑藏身竹林居，迷踪阵也并非强不可摧，魔教却不曾进攻，只驻守在外，将百草谷包围，阻挡外人入谷，甚至默许七剑进出。而七剑也安心居住，不着急突围。只因双方都在等待七剑合璧来临的那一刻。黑心虎自认稳操胜券，七剑也只为放手一搏。

无常从黑虎崖取了封元丹，向黑心虎禀报如今虹猫的武功进展，少主的身份没有露出破绽。前者是给黑小虎服用，后一件事当然是诓骗黑心虎的。他心中忧虑黑小虎的身体，却也无法阻止他的选择。

无常正要进阵，忽然听到个娇憨的少女声音。

“大哥哥，你等一下。”一棵树后走出个黄衣裳小姑娘。

无常认出她是当日黑小虎与蓝兔下山所遇的算命道士的徒弟，记得她还曾向少主搭话。

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奇怪这么个小女孩怎么能突破魔教驻守的教众来到竹林居外。黑心虎御下极严，无人敢对他的命令敷衍。这姑娘看起来也并无武功，却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何人？”他袖中匕首已滑到手上。

黄衣小姑娘连连摆手:“你可不要杀我，我是来帮你的啦。”

无常哪里管她，冷喝道:“胡言乱语！说！你怎么进来的？”话虽如此，他已笃定她是趁魔教教众不注意时偷跑上山。

黄衣小姑娘跺脚道:“你怎么不肯信我！我就是来帮你的！我可是天机传人，下一任的天机子！算无遗算，可晓天机的天机子！那些凡人怎么拦得住我！”

这话就更不可信了，天机一脉是江湖上最为奇异的门派，掌门人有天机子之称。据说他们可以算出世上一切因果，而且武功极高，功法路数也不同于武林中人。所以甚至有传言说他们是仙门中人，行走江湖是下凡历练。但这些也只是传说罢了，少有人当真。

不过无常是亲眼见过天机门人的，他幼时家中贫寒，父母无力抚养孩子，把他抛弃。绝路之际，正是天机门人送他去了黑虎崖，让他被魔教当时的一位堂主收养。后来堂主战死，他孤苦无依，常被教中的其余少年欺负捉弄，有一次他们把他踹进了河里，差点淹死，是当时才九岁的少主跳下河救了他。后来无常自请离开黑虎崖，苦修数年，武功略有所成后才又回去，从此追随在黑小虎左右。

无常虽然承认天机门的存在，却也不信天机子会是这么个没半点功夫的小姑娘，是以道:“小姑娘，你可不要骗我。天机子我是见过的，神仙样的人物，怎么会是你？”

黄衣小姑娘道:“你别瞧不起人！我现在不是天机子，等我师父飞升后就是了。你见到的是我师父，也算你有仙缘。”

无常认真反驳道:“你师父模样那般不堪，我才不信。”他停顿一下又道，“我要走了，你赶快下山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哼！凡人才杀不了我，我不和你啰嗦了！”小姑娘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你把这个拿好，公子哥哥，就是你少主会用到的。”

无常自然不会信她。

“快接啊！我好不容易才从师父那里偷来的，师父……不好！”小姑娘突然变了脸色，“我师父到了！”说罢就把玉盒塞到无常手上，她双手捏了个奇异手诀，轻喝道，“破！”

无常瞪大了眼睛，看见小姑娘身后突然浮现出一个道士的身影，震惊万分。下一刻，无常消失不见。

中年道士仍旧是不修边幅的落魄样子，他挠了挠头发，死鱼眼闪着饶有兴致的光，“呦，小桌儿把越空术修成了。不错呀。”

小姑娘嘴一扁:“师父，”一双大眼渐渐含满泪水，她慢慢低下头，哽咽着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偷你的药，你打我吧，对不起。”

“好了，不用装了。”道士挖了挖耳屎，“你哪回不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小姑娘把头抬起来，大眼眨啊眨:“谢谢师父宽宏大量！师父，你真的不生气？”

“谢都谢了我还生什么气。你知道你这次拿的是什么？”

“不知道，师父放在百宝囊里的，想来应该是救命的灵药啦。难道不是吗？那我不是害了那个好看的公子哥哥？”小姑娘是真的要哭了。

“你拿的不对也不错，马马虎虎吧。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何必多想。”道士把小姑娘肩膀一抓，“继续向北走了！”

两人消失在百草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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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居庭院内，空中突然出现水样的波纹，片刻后，一个人影显现出来。

无常看清自己所处之地，心生骇然。他方才还在迷踪阵外，怎么眨眼就到了竹林居。

难道那小姑娘真的不是凡人？

他打量手里的玉盒，不过半个巴掌大，方方正正的，刻有精美花纹，玉质白中略带碧色，触手温润柔腻，说不出的漂亮。可上上下下，也不见开口。

这东西要怎么用呢？仙人之物，还真神奇。

无常把玉盒珍之又重地收入怀里。他想到小时候遇到的那个神仙似的天机子，明袍玉冠，神威凛然，再想想小姑娘那个胡子拉碴的师父……

神仙果然与众不同。他摇摇头就此不想，只一心欢喜少主有了神仙之物，便不会出事了。

无常听见蓝兔房中似有声音，只道是黑小虎陪在蓝兔身旁，便想前去禀报，走至房门前，才透过门缝见到房内只有蓝兔跳跳二人。

青光剑主在床侧垂手而立，一双眼直愣愣看着蓝兔。那位娇花儿似的玉蟾宫主仿佛又生了病，连连咳嗽，脸都呛红。

黑小虎不在，青光剑主也吃了招魂引。如此良机，无常一颗杀心陡然升起。

若杀了这女子，少主也就不会受伤，不会伤心难过了！

可这念头虽然强盛，还是被他压抑住了。无常明白，少主最大的心愿就是七剑合璧捉住麒麟，取其心头血为教主治病。这是无论生死都要做到的。杀了冰魄剑主，合璧便千难万难。况且少主喜欢蓝兔已极，又怎么会肯让她死。

他见到蓝兔生病，黑小虎不在她身边，自然想到自家少主是去找神医了。

无常自小追随黑小虎，知道少主此时需要他做什么，因此也不进门或者去找黑小虎，只背对房门守在外面，防止出现意外。虽然根本不会出现意外。

（二十六）尘心不必叩

竹林居，黑小虎房内。

无常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包里的药瓶。

黑小虎道：“父亲那里可有起疑？”

无常道：“我向教主说，少主同七剑的关系很好，他们都没有发现少主的身份。教主很不高兴，但也没有说话。”

黑小虎没什么表情，继续问：“驻守在外面的吴成呢？”

“我伪装成少主的样子去问他，他很害怕，应该也没有问题。”

黑小虎拿起一瓶药，倒出十来颗伴水吃了。他体内虽有金针，却也得借助药力才能更好地压制真气。

“……我爹身体怎么样了？”

无常道：“教主的癫症有些重了，一日要喝三次生血，性情也更暴躁……”他停了一下，还是继续说，“教主很想念少主。”

黑小虎不语。

“少主，我们回黑虎崖不好吗？教主的病，总有其它办法的。”

“我不能回去。”黑小虎道。

无常咬牙：“少主舍不得蓝兔，天下有千千万万的女子，难道还不如她？”

黑小虎知道他心思，也不发怒，只道：“无常，世上自然会有比她好的女子，可我喜欢了她，便只觉得她好。纵有千千万万，哪一个也不是她了。”他悠悠道，“便不是她，我也会喜欢上旁的人，只不过恰好是她。”恰好是她，也恰好是我。最开始是因为她的善良爱她，现在是因为她而爱她的一切。所以，抽不了身了。

“少主，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没有人明白。”

无常望着他，窗外的阳光打在少主苍白消瘦的脸上，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骄傲肆意的人，现在不能伤心动气，神色只若古井无波。

金针伤穴，丹药损身。受到这些苦楚，是因为少主爱上了一个人。

无常在心里想道：是了，爱就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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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两三日过去。冰魄剑主的病却还是没好，她精神不济，白日里也总是沉睡。

是神医给蓝兔的药有问题，黑小虎心知肚明，但他也不去点破，只悉心照料着。

涸泽之鱼的垂死挣扎，他并不在意，也并不恼火……甚至隐隐期盼这样的日子。

冰魄剑主或沉睡，或静坐，到底，是在他身边的。垂着头。乖顺，不反抗，服从。

他偶尔不在，无常便替他守在蓝兔房中。

无常对着一动不动的玉蟾宫主道：“虽然我不喜欢你，还是望你早早好起来。少主等不得了。”

“要是你不是七剑就好了，少主就可以把你带回黑虎崖去。”

玉蟾宫主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目光不知看向了何方。对于不相干之人的话语，她是听不懂也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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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夜里，蓝兔再度失眠。

或许是白日里昏睡了太久，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总在似乎就要沉入梦乡时，一阵心悸，而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辗转反侧，终于还是下了床，出门去。

那间屋子还亮着灯火，隐约传来什么声音。她犹豫片刻，走过去看。走到半路又想，眼看就要七剑合璧，他也不会有旁的图谋了，又有什么可看的。站在风里半晌，转身回去。

次日蓝兔一直没有见到黑小虎。她坐在房里，从旭日初升等到正午时候艳阳高照，无常把饭菜带来给了她。

蓝兔在无常恶狠狠地监视下吃了饭。黑小虎的这个侍卫，总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其实把什么都泄露了去。颇有些，傻气。

等无常收拾了餐具离开，房中又只有蓝兔一人。

蓝兔再等了一个多时辰，她对自己说，我去看看便好，看看，就回来。这想法到底是出于何等样的情绪，她是不愿深究也不敢深究的。

可她怎能不去深究。她暗暗道：“蓝兔啊蓝兔，你身为七剑传人，竟是这样软弱无能吗？”那心底的声音只好回答道：“我爱他吗？我不爱他。我不过是被迷惑时，付出了感情，不可耻也不可怜。我们生来就是敌人，本来就是要刀剑相对的。他父亲害死我母亲，害死许许多多的人，我非杀不可。杀母之仇讨不到他身上，可世上公义，枉死之人的性命，是一定要讨的。付出的感情无法收回，但没了供给的心，便也要消灭。他对我好，也没有意义。河水总要往下流走，太阳日日从东边升起。”

那声音又说：“至于虹猫少侠，他是七剑之首，是大英雄。我害苦了他，对不起他，如今只有竭尽全力弥补我的过错。我钦佩他光明磊落、聪明绝顶、坚毅不屈，可我也不喜欢他。或许往后会喜欢，但此刻是没有旁的情谊的。

“我付出了爱去，但这两个男子都非我所爱。我爱的，只是一个幻影罢了。”

是镜花水月，是一梦南柯。是虚假而非真实。

一颗心会不会撒谎呢？

她不再想。如此说如此听就好。

冰魄剑主一人之命背后是天下人之命，纵是粉身碎骨，亦不敢有负所托。

（二十七）意难平

蓝兔推门走入时，黑小虎躺在床上，容色惨败，不似活人。他低声咳嗽，神情倦极。被褥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色。床边的地上扔了块手帕，暗红的血迹几乎把帕子全部染透。

蓝兔认出，那是当时他给她拭泪的那条。她也明悟过来，他随身携带手帕，却是咳血时要用的。那身黑衣呢？也是方便遮盖血迹吧。

无常不在，想是他心高气傲，容不得被人见到这般凄惨的样子，把无常支走了。

“谁！”黑小虎听到声音，撑起身子，冷喝道。他嗓音沙哑。

蓝兔面对着他，内心居然很平静。

长虹剑挂在床边。这还不是合适的机会。

黑小虎已看见她，低低问：“你来做什么？”

不待蓝兔回答，他又忽然扯起嘴唇一笑，笑得极冷漠，讽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你是来可怜我的吗？”他从昨夜开始遭到天魔乱舞的真气反噬，兼之怨缠绵药力也在作乱，还有封元丹吃了太多的后遗症，整整一夜半日的痛苦，到现在才稍好。过程越是难熬，却越是觉得清醒，清醒到好像体内分裂了另一个自己，毫不关心地说：“大概十天，或者八天，总之，不久了。”

久或不久，也没什么所谓。不过乎人活一场梦，人死梦一场。累了太久，歇歇很好。

可他看着蓝兔呆滞的神色，心中渐渐燃起了无名之火，无数激越的情绪开始在胸中翻涌。

蓝兔面无表情，说道：“练剑，今天，练剑。”说着就要走上前去取长虹。

“不许动！”黑小虎怒道，他抓住长虹，抓住让他又恨又妒的长虹剑主的佩剑，狠狠掷到屋子的另一侧，由于用力过猛，人竟从床上跌了下来。可他只是再一次重复说道：“不许动它，不许动。”

吃了招魂引的冰魄剑主并没有什么反映。

黑小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口中溅出血沫，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

也许他要咳死在这里了。蓝兔想，体内同时存有正邪两派相克的功力，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再绝世的天才，也撑不了多久。

她犹豫着，还是走上去，蹲下身。她去拉黑小虎，可就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看着本应高高在上的魔教少主，如今摔在尘埃里甚至无力爬起，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什么力量，叫她张开双臂，把这个身处痛苦之中的可怜人抱住。

黑小虎靠在她怀里。

这样消除了距离的接近，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心跳声仿佛有那么一刻的急促，然后恢复平静。

是怨缠绵，她在心里默念，是因为怨缠绵。

她跪在地上。

怀里的人咳了很久才停下。

黑小虎仰面躺在她腿上，眉目一寸寸舒展开，安睡般闭上眼睛。蓝兔木然地看向角落的长虹剑。

拥抱到底有没有温度呢？是爱一样的寒凉，还是血一样的炽热？是生时的坚冰，还是死时的烈火？

安睡的眼睁开，他注视那张美丽的脸，那双剪水一样的瞳眸遥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黑小虎说：“我要是现在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他的意态很平静。

蓝兔在心里轻轻道：是呀，你死了，我才欢喜……说不出的欢喜，说不出的快活。

“你吃了招魂引，还是心心念念那把破剑。或许……”他露出回忆似的神色，“或许我本来没有这么喜欢你的。我，来到十里画廊，呵，‘天上琼宫，人间草谷。十里画廊，魂莫归乡’，这真是个好地方。”

“蓝兔，唱一首歌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我在黑虎崖时，有天喝了很多酒，夜里就梦见你在唱歌。”

那个时候，魔教少主还是不可一世的年轻人，他心中寂寥，虽然不喜饮酒，但想要喝了，想要一醉，便喝酒以慰愁绪。喝得自然而然，喝得坦坦荡荡，不顾任何事，不避任何人。

房门仍开着，门外是枯寂的天地，秋日的风沉默地吹。

他对她说：“唱一首……春日宴吧。”他语气平平，透出黯然，说到这个名字时，却忍不住出现了一点颤抖。那不是死寂的语言，而是猛然出现的，浅绿色的，止也止不住、含了春日生机的，年轻人的希翼。是他经历了打击后，仍不甘放弃，渴望得到回应的念想。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无论这希望是否渺茫，甚至无论它是否切实存在，爱意总是不甘成灰的。

他曾听人唱过那首歌。记得歌声中缠缠绵绵、千层万层的情意，还有歌者目中似娇似怯的波光流转。那是胜过天下其他的无限美好。

心头的某种火焰轻轻地、悄悄的地燃烧。

火焰问：那么，你也能给我这一场的美好吗？

蓝兔终于垂头看他，玉一样雪白雪白的脸庞，乌幽幽的瞳仁直直望着他，无爱也无恨，无情也无怨，空空茫茫的，叫火焰熄灭，期待转为惶恐，叫他的心一寸寸冷下去，胸中升腾出隐隐的痛意。他心中痛了，面上便不再平静从容，也不是刚刚好像提心吊胆似的等待一个好结果的期翼，一瞬之间的神色甚至像是哀求，哀求她不要如此绝情。只因他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他难以承受。

可招魂引接受主人口中发出的一切命令，就是看不懂眼神。她望向他，看破他的痛苦，比画还美的眉眼似乎闪过一丝快意。玉蟾宫主、天下第一美人的朱唇轻启，用天籁似的声音，不带一分感情的漠然语调，缓缓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女声幽幽响起，那一字一句，直化作迟钝的刀朝他捅去，又在体内翻搅，绞得他鲜血淋漓，绞得他三魂七魄都在战栗。他宁可承受胜过真气逆流十倍的痛苦，也不愿被这样的漠然重伤。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

“够了！别唱了，不要唱了！”黑小虎翻身跪坐在她面前，不可置信般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掐住了冰魄剑主脆弱的颈。

（二十八）输赢

长命女，春日宴。这是妻子唱给丈夫的歌，抒发祈盼两人长久的愿望。

黑小虎听过，隐约能从歌词感觉到，但并不清楚。蓝兔却是清楚的。

他叫她唱，她便唱了。切切实实地扮演一个中了招魂引的人，字字句句、明明白白地唱给他听。

他叫她停，她便住了口，不再唱那第三愿。恢复沉默，面无表情，双眼空茫，并不在意她脖颈处的手掌。

黑小虎眼中浮现出淡淡的诡异的红，他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你逼我给你服下招魂引，你早就料到这一步！你在这一步等我。”

面对他的怒气，冰魄剑主只用沉默反抗。

他掐在她颈间的手渐渐收紧，呼吸渐渐不再顺畅，但她居然还是平静的。

黑小虎松开手，转而按住蓝兔双肩推倒她，把她压在身下，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这个最大的敌人。他下意识地采取这个姿势，是因为他落在了下风，想要借此增强点气势。可他一开口，就更是入了败局。

魔教少主问：“你就这么恨我？”一字一字，带着颤抖，都好像浸在血里。

是，我就是这么恨你。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喜欢、盼着你对我深情款款吗？我巴不得你死或者我死了！便再不用看你一眼，也犯不着有一分一毫的难过伤心。

黑小虎狠狠地，低下头去吻她，唇瓣像是花朵，柔软的，却冰凉。他的手在她衣服上摸索，把盘扣扯开。天蓝的劲装上衣向两侧而分，露出雪白的里衣。他抬头去看她，手抓住里衣的领子。挑衅的目光却在下一刻怔愣住。

那个人面上没有半分表情，无悲无喜。可茫然空洞的眼里，却有一滴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在如玉的面上滑下一道痕迹，然后隐没在黑发里。

明明没有了感情，却还是会流泪吗？……我让你感到难过了吗？

黑小虎盯着她的眼睛，好似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嘴唇颤抖。

他道：“对不起……对不起……”

从口中涌出的鲜血，落上了她的白衣。斑斑点点，仿佛花谢。

身下的这个人，她并不反抗。这样的顺从，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流一滴泪，就已经是最为凌厉的攻击。

在这个战场上，他们持着利刃，朝对方最脆弱的地方进攻。毫不在意自身也是伤痕累累。只因为谁更狠，谁才能赢得这场战役。

他颓然地放下手，唇冰凉可以暖热，不愿被温暖的心却没有办法渡过寒冬。

他该当是攻城掠地的霸主，却遇到了霜魂雪魄的神女。终究是输的一败涂地。

“黑小虎！”忽然一声含怒的厉喝，一道深蓝色的真气汹涌袭来。

是青光剑主。

黑小虎猛然抬头，冷道：“容你放肆！”举掌回击，澎湃的火舞旋风内力便把来人打退。

蓝兔目光微闪，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跳跳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挣扎着却难以起身。他方才见到蓝兔衣衫不整，黑小虎又是那样的姿势，怒极出招，并未顾及其它。

黑小虎这才一手握着蓝兔手臂，带她站起了身。吩咐她整理好凌乱的衣物。

“青光剑主好厉害的手段，”黑小虎并非全然无事，他揩去唇畔血迹，“看来招魂引你是没有咽下去了。”

跳跳那日正是把招魂引半咽下去，使药丸卡在了喉咙处，又趁黑小虎抱着蓝兔去找逗逗时把药丸吐出。他这一技巧却是在魔教卧底时学会的。黑心虎近年来疑神疑鬼，以神仙丸控制下属，跳跳不愿吃这种上瘾的药，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本来药丸卡在喉咙中十分难受，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他控制喉咙处的真气流转，把药丸用真气包裹住，便也能说些简单的言辞，还不至被发现。

黑小虎寒声道：“可惜本少主还没这么早死！”他是体内同存两股真气，活不了几日，但也绝不是就此废了。要借此机会杀他，却是妄想。

他说罢又转身去床边的柜子处取招魂引，并不惧怕跳跳反击。

蓝兔的目光渐染杀意，跳跳朝蓝兔微微摇头。那日蓝兔合璧受伤，曾与跳跳有过简短的交流。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们不能动手。方才跳跳是为了阻止黑小虎的不轨之举，如今只有靠蓝兔一人了。

跳跳目光中含着嘱托，蓝兔咬住下唇，缓缓点头。

黑小虎拿了颗招魂引，又走到桌子边，把药丸放到杯子里，倒了些茶壶里昨夜剩下的冷水。并以火舞旋风内力加速药丸溶解。

他端着杯子到了跳跳身前，跳跳伸手接了。

“护法倒是识时务之人。”

跳跳把融了招魂引的药水一饮而尽。“我受苦，也不能让其他兄弟受苦啊。”

笛声起，青光剑主这次是真的有如木偶了。

蓝兔看着黑小虎的背影。

六剑当中，只剩下她了。

（二十九）乱起

黑心虎没想到自己会梦到她。

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偶尔念及那个名字，心中并没有怎样的波澜。

可当他看到那个穿了白衣白裙的影子，一个名字就从体内隐秘的深处升腾而起。曾经以为早被湮没在岁月中的那一副容颜，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眼前。

白梨。

嘴唇张开，第一个字从口里涌出来，这是她的姓氏。然后下唇微微收回，舌尖从上腭轻划过，一个简洁的音调就顺着前一个字溜出。

念这个名字时，仿佛有幽幽的暗香萦绕在人的唇齿。

三十年前，江南古镇，善缘堂中，盈盈浅笑的梨花女。

白梨。

那是很多年前，那时的黑心虎还很年轻，他一无所有，武功不高，穿着破旧布衣，一人一马游历天下，却满怀壮志豪情。来到江南，听旁人说起所谓的江南第一美女，他嗤笑一声，就不再去听。美人何用？他要的是绝世的武功，是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力。

他挑战了二十九名在江湖上颇有威望的高手，也输了二十九场。人人对他嘲笑鄙夷。到后来，那些高手接受他的挑战，仅仅是为了羞辱他。

可他并不感到耻辱，只感到无尽的失望。那二十九人的武功虽高，却没有哪个让他感觉难以超越。只要给他时间，他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十年之后，率领魔教的黑心虎几乎覆灭了整个武林，曾经羞辱他的高手们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等待他宣判自己的命运。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搅动风云，生来就是要征服一切。黑心虎正是这样的人。

他感到无尽的失望，他决定离开江南。江南太过柔软了，只会磨尽英雄的铁骨。对心怀天下的人而言，如水的温柔，也是如水的无趣。

事情就发生在他离开的那天。那天的江南，空中飘着细细的雨。黑心虎牵着他的老马，走过一座石桥。桥头梨花影影绰绰，他走过石桥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他回了头。

那是一柄油纸伞，不，是伞下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她撑着伞，白裙白衣，缓步走上桥来。周身似乎笼罩了光芒。

她凝聚了整个江南的迷离烟水，江南也对她倾尽了所有的造化之力。

她好像看见了什么，柔柔一笑。这一笑，让黑心虎飘摇九天的神思归回原位，认认真真地打量她。

她容色并非绝顶，可一身风流，眉目如画，不似高天孤月之冷，也不似世俗牡丹之浓艳，温雅动人、娉婷婀娜，只有若那池中清莲、桥畔梨花。

黑心虎自幼就不屑雕凿诗文，此刻才后悔，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形容此人此景。后来在一个酒馆偶然听到有女子弹唱小调，一歌中有句“一步踏尽一树白，一桥轻雨一伞开”，他才恍然觉得，便是如此了。

女子就要走到石桥的这一头。黑心虎收回心神，牵着马匆匆离去。到了城外，他翻身上马，长啸一声，向下一个目的地启程。

他在心中记住了那个白衣白裙的影子。尚且年少的枭雄，改变了想法。

这天下第一的宝座，还需天下第一的美人才能相配！

时间再往后走，几经曲折后，黑心虎最终得偿所愿。

睁眼时，他还没清醒，恍惚觉得自己仍是那个刚刚一偿所愿的青年。

床幔后站着个粉红衣裳的身影，他于是问：“白梨呢？”侍女立刻跪倒在地，颤着嗓音，吞吞吐吐：“教、教主，夫人已经去了。”黑心虎问：“……多久了？”侍女答道：“十、十四年。”

黑心虎本意是问她现在的时刻，却不料听到这个回答。十四年，原来，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他只失神了一瞬，就恢复平日的冷漠果决。

“让猛虎堂的刘恨到议事厅等孤。拿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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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山下。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正来回踱步。

“哎，不留，不留，都是这名字太不吉祥！俺老猪这次竟犯了这种大错，被少主知道了，可该如何是好啊！”此人正是魔教的堂主之一，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猪无戒。他一面摇头，一面焦躁地走来走去，头上满是冷汗。

“虹猫把旋风剑主的妻子救走，我是怎么都追不回来了……虹猫？”他悚然一惊，“虹猫不是在十里画廊吗？”十里画廊有一个虹猫，可救走达夫人的人所使武功，又是长虹剑法无疑。两个虹猫，必有一真一假。如果这一个是真，那十里画廊的是……“少主！”猪无戒恍然大悟，什么卧底七剑，根本就是谎话，少主根本就是易容成虹猫去操控七剑合璧了！

“妈的！妈的！”从虹猫救走达夫人时来看，他的武功已经全部恢复，甚至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既然能伪装成黑小虎来救人，必然也是知晓十里画廊的情况。黑小虎已经准备七剑合璧，虹猫必然会去阻止。这七剑合璧，还能成吗？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黑小虎合璧成功也抓到了麒麟。可这种情况真能出现吗？

……黑小虎，还活得到七剑合璧吗？体内怀有两种相克的内力，他必死无疑。

马三娘这段时间也没有消息，亏她还来拉拢自己，黑小虎一直不喜欢她，她肯定是被控制住了。假如黑小虎七剑合璧成功，马三娘必定会被除掉。

马三娘一死，自己曾经和她有所勾结的事，不就全都暴露？

猪无戒左思右想，终于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去把神仙丸的解药偷来，逃到个偏僻的地方，这辈子隐姓埋名，也好过挨黑心虎折磨。

至于神仙丸的解药，黑虎崖他不好动手，十里画廊还不行吗！

（三十）破局（上）

十里画廊外山道上，一匹骏马正向西疾驰。马上之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眼中却露出焦虑。

忽然，他目光一闪——前方数尺之外横着一道绳索，高度与马背齐平。

砍断绳索继续前行固然不难，可绳索之后只怕还有旁的机关。若是着了对方的道儿，命虽轻贱，误了少主的筹谋则万死莫辞。

黑衣男子正是无常，他奉了黑小虎的命令去黑虎崖禀告黑心虎三日后将要七剑合璧，并取一样东西。黑小虎就留在十里画廊，指挥魔教人马铲除那片竹林，清出足够的空地以便七剑合璧，还有布下陷阱捕捉麒麟。

按黑小虎的计划，他修炼火舞旋风进行七剑合璧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再隐瞒下去，索性到了最后，也不必太过费心，拖到七剑合璧当天再让黑心虎得知就好。十里画廊与黑虎崖相隔一百二十里，所谓的千里马也只能在一天之内赶到。而驻守在十里画廊外的吴成的人马发现不对，也只有传书回教或者遣人报信两条路可走。若是传书，教主少主之下传书只能用信鸽，信鸽的速度，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无常的千里马。若是遣人，那人也必然在无常的后面。等无常到了黑虎崖，先在山下守候一天，阻拦有可能前来的吴成的人或者信鸽，时辰差不多了就进入黑虎崖。

无常勒紧缰绳，堪堪在绳索之前停下马。

“什么人？出来！”

一个人影从旁边树林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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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画廊，迷踪阵前。

“哎，好好的马儿，这些日子都累瘦了。”说话的是一位绿衣女子，十七八岁，面容姣好。她抚摸着身旁一匹骏马身上的鬃毛。“大人要回黑虎崖，慢一些不好吗？那么远的路，两日就一个来回，人撑得住，马也撑不住啊。”

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道：“好了，萍儿，大人们做事，我们怎么能够多嘴。”他身量不高，身材中等，皮肤黝黑，脸上有道长疤，眉宇里带着隐隐的愁苦。

绿衣女子依旧抚摸身边的千里马，道：“是了是了。在这些大人们眼里，我们和这些马儿也没什么不同。管他是死是活，有了需要就得顶上。”

男子道：“萍儿！”

绿衣女子道：“哥，你就是只会这样！得过且过，什么多的都不想。名字叫吴成这辈子也要一事无成吗！反正我是受够了！”

男子正是魔教狂猎队队长吴成，绿衣女子则是他妹妹吴萍。两个月前，旋风堂堂主牛旋风身死，本来是由副堂主韩嬴接任堂主，管理一应事务。但少主进十里画廊前不久，忽然就说韩嬴能力不足，把狂猎队的原队长甲梁提上了旋风堂堂主的位置。又在三个小队长中挑选了吴成作为队长。

吴成的能力在小队长里最为一般，谁都没想到少主会选了他。狂猎队两百人，除了他自己的那六十个部下，其余人都不太服他。只是魔教等级森严，也不敢发作罢了。

吴成闻言，脸上的愁苦更深了，他叹口气：“如今这世道，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吴萍沉默了一会儿，道：“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说……少主到底是要干什么？”

今天一早，黑小虎就从迷踪阵里出来，他说他已经控制了七剑，现在要准备合璧的事宜，要了五十人进入十里画廊砍伐竹林。吩咐他们这两天不能让任何人进入百草谷。而每隔几日就要赶往黑虎崖的无常，也又骑上了千里马离开。

“三个小队长里，哥哥你的武功最低，少主却偏偏让你当队长。魔教只有三匹千里马，少主调了两匹过来，让无常大人交换着骑，每隔四五天就赶回黑虎崖。千里马已经够快了，无常大人还赶那么急，好像晚了一刻就会出事一样。而且，你不觉得少主瘦了很多吗？脸色也很差。”她缓缓说出最后的疑虑，“若是七剑全都被招魂引控制了，没一个人清醒……还能七剑合璧吗？”

“……少主做事，我们听令就是了。知道太多不好。”吴成道。他何尝没有忧虑，但他只是一个队长，魔教四堂五队双护法，狂猎队队长只是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他上面还有那么多人压着。站队的事他做不好，也只有上面怎么吩咐，他就怎么来了。何况，他还有妹妹吴萍需要考虑。

两人沉默之时，有部下来报，说无忌堂堂主猪无戒来了。

吴成吴萍连忙去迎接。

“猪堂主。”两人单膝下拜。

猪无戒本是双手负在身后，见到他们两个，立刻笑着把他虚扶起来，道：“吴队长，哎呀哎呀，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兄弟，见什么外呢。”说罢又去扶吴萍，“萍儿可长成大姑娘了，这身衣服穿得真漂亮。”

吴萍只想把他那双在自己手上乱摸的手剁了，可堂主什么地位，也只有忍了，但口中还是发出一声冷哼。

吴成听猪无戒言辞放荡，心里不由一苦，勉强笑道：“萍儿自小娇惯，还请猪堂主见谅。”

猪无戒松开吴萍，一副并不计较的模样，摆手道：“没事没事，萍儿还小嘛。”

吴成道：“不知猪堂主今日来此，是有何事？”

猪无戒脸上犹挂着笑：“我今天来，是要进十里画廊，去禀告少主一件大事。”

（三十一）破局（下）

吴成道：“堂主有所不知，少主有令，这三日之内，除非教主，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十里画廊。”

“哦？什么时候的命令？”

“便是今早。少主说三日后七剑合璧，不许任何人打扰。”

猪无戒道：“无妨无妨，我是有件不得不报的大事，三日后就来不及了。你让我进去，我保证少主一定不会介怀的。”

吴成不敢违背黑小虎的命令，弯腰拱手，推辞道：“少主有令，属下实在是不敢不从。还请猪堂主见谅。”

猪无戒眼睛一眯，口气也冷了下来：“吴成队长，我可是有万分重要之事，若出了差池，你来担待吗？”

吴成把腰弯得更低：“请猪堂主不要为难。”

“哼！”猪无戒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包裹的东西，把缠绕其上的白布解下，露出里面的真容，“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儿颜色暗黑，似铁似木的令牌，正中刻着一个张扬的“虎”字，令牌边缘有一圈紫色，似乎闪着金光。

吴成抬眼望去，大吃一惊，连忙跪下。吴萍看到那物，也立刻跟着跪下。

这是副教主的黑虎令。

黑虎令共有三块儿，每一块儿都代表魔教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副教主的为紫色边框，少主的为金色边框，教主的为黑色边框。

黑虎令出，魔教中人莫敢不从。

吴成见猪无戒请出了黑虎令，也不敢再阻拦，想来猪无戒进十里画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恭敬道：“猪堂主，迷踪阵已被破，您沿那棵小树所在之地直走便可去到竹林居。少主应该就在那边的竹林中。”

猪无戒又把令牌收好，揣回怀里，拍拍吴成的肩膀：“这就对了嘛，吴队长。耽误了这位的大事，你我九条命都不够赔的。另外今日之事，可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吴成点头称是，与吴萍一起目送猪无戒进了迷踪阵。

吴萍见猪无戒没了影子，站起来，舒口气，愤愤道：“这头猪也不知怎么得了副教主垂青，还拿黑虎令来压我们！看他进去不被少主骂死！”

吴成道：“副教主行踪莫测，只有教主知道他的身份，据说一直在执行一个机密任务。他的黑虎令，怎么会在猪无戒手里？”

吴萍道：“我们放他进去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吴成安慰她：“黑虎令谁敢违背，我们也不算做错了。”他亦是忧心忡忡，魔教之中，那些掌权者哪管你错没错呢？

又过不久，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来人骑在一匹纯黑色的神驹之上，黑衣束发，面无表情。正是无常。

吴成吴萍对望一眼，皆是苦涩。这才送走瘟神，又来了一个大难题。

少主只说三日内不准任何人进出，却没说无常大人提前回来了该如何是好。

两人又忙上前，对从马上翻身而下的男子行礼：“无常大人。”

无常也不说话，他左手拎着一条绳子，上面竟系了七剑的那七只灵鸽，灵鸽们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在两人眼前一晃，就脚步不停，向迷踪阵走去。

那又是一块儿黑虎令。金色边框，一个“虎”字刻在正中，傲慢地睥睨众生。

吴成吴萍来不及询问，又跪下迎接，眼睁睁看着无常走进了迷踪阵。

风吹过，他的衣角翻起，露出一点雪白。

吴萍不安地想着，或许是无常大人捉住了信鸽，提前回来，也或许无常大人今天不是回黑虎崖，而就是去捕捉七剑的信鸽。总之，少主不会怪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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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居，黑小虎房内。

蓝兔将挂在床边的长虹剑取下，换成另一把外观无异的假剑。这把假剑是上一代旋风剑主留存的，那时的长虹剑主白猫曾经拼死救他一命，他制作了这样一柄与长虹外观重量都相同的假剑，正是为了让自己时刻感念白猫的救命之恩。

这是在虹猫被替换之前，与达达闲谈时得知。这把剑，一直藏在达达房间里的暗格之中，没有被发现。

她一手持长虹剑，一手去翻床边的柜子，打开柜门，药香扑鼻，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药瓶——第二层有许多药瓶。

这么多药……怪不得可以拖到现在……

蓝兔怔愣了一下，咬咬下唇，死死看着那些歪歪倒倒的小瓶，不自觉地握紧了长虹。背后的冰魄仿佛颤了颤。

视线向上移动，柜子的上层，是她一心寻找的招魂引解药。

一定要赶快，他去竹林了。

蓝兔拿了解药收进怀里，把柜门关好。又从窗户翻出去，在一颗大树下，用冰魄挖了个浅坑。

她把长虹拔出剑鞘数寸，抚了抚剑刃上那道绯红的痕迹。淡淡的温热仿佛给她带来某种力量，蓝兔的眼神渐渐坚定。

想来虹猫也快要修炼火舞旋风成功了。

蓝兔收剑回鞘，把长虹埋入坑中，又盖了枯叶遮掩。

三日后七剑合璧，假剑一定会暴露，真剑藏在哪里都不安全。可到那时，她不会让他寻找真剑了。

蓝兔闭了闭眼。责任在身，不敢以命相赔。

来生莫可追，今世对不起的人，也只有生生世世都对不起了。

（三十二）虹猫

“十里画廊不得进出。猪无戒，你不在不留山看守人质，来这里干什么？”

黑小虎也不看猪无戒，推开自己房门走入，见里面陈设无异，放下心。

他才从竹林回来，就听见蓝兔喊“抓贼”，赶来才发现是猪无戒。这位无忌堂主手段下作，向来为他不喜。因此给了看守旋风剑主妻子的任务打发了去。今日来，只怕也没什么好事要说。

不过他想的是另一件事——马三娘。

黑小虎一直怀疑马三娘有谋反之心，达达也说虹猫曾用吐真丸探出过她有称霸武林的野心。当日控制马三娘后，他曾仔细审问过马三娘：是否有不臣之心，有多少人参与了她谋反的计划，魔教中的其他人是否与她有所勾结……马三娘竟一口咬定她对魔教忠心耿耿，绝无反叛之意。黑小虎找了逗逗的吐真丸给她吃，也是同样的说辞。

几次试探，黑小虎确认马三娘中了招魂引无疑。在招魂引下撒谎，这真是奇怪之事。

搜查她的房间，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想是她心机深重，早就感到不对，做好了万全准备。马三娘常年持有招魂引，对药性十分了解，能够藏住某些事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她认为没有证据，黑小虎必定也没理由杀她。黑心虎也不会任由黑小虎胡来。却想不到以黑小虎之桀骜不驯、一意孤行，亲生父亲也制不住他。

吃了这等闷亏，黑小虎当时把马三娘房里的那面铜镜一掌打碎，更下定了七剑合璧后一定杀她的心思。他杀人，可不是一定要有证据的。

黑小虎问不出话，也无计可施。但等合璧后马三娘一死，那些对她投诚的人没了领头，也就是一盘散沙，没了威胁。有青光剑主的前车之鉴，他父亲不至于让事情再次发生。至少，以黑心虎的武功，自保是绝无问题的了。

黑小虎想的，正是猪无戒是否跟马三娘有牵扯。黑心虎近年来太过多疑，以神仙丸操控部下，只怕有不少人都有了其他的念头。

猪无戒早想好要是遇上了黑小虎该如何搪塞，但毕竟心虚，听出黑小虎话里的不满，当下有些结巴：“少，少主……昨日……”

黑小虎走到床头，喝了一杯放在床边柜子上的冷茶，把长虹剑取下来拿在手上，面对着猪无戒。

“你可不要告诉我，不留山的人质出什么事了。”

猪无戒立刻跪倒在地：“属下不敢！是……昨日是有人前来想要救走人质，伪装成少主您的样子，但被我识破了，没有成功。少主放心，人质就在不留山，很好、很好。”

“那你来做什么！让别人趁你不在成功救人吗！”

猪无戒额头满是汗水，“属下，属下绝无此意。是因为来救人的是虹猫，我想虹猫不是在竹林居吗，怎么会跑到几十里外的不留山。所以，特地来禀报少主。”

蓝兔站在一旁，静静听他们交谈。

黑小虎听到此言，便明白猪无戒是知道自己修炼火舞旋风之事了。他道：“你今天来看到了什么？”

猪无戒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属下看到七剑都在竹林居，没有任何问题。”

黑小虎点头：“滚回去不留山看守吧。旋风剑主的妻子快要生孩子了，不要出什么差错。”

“是。”猪无戒站起来，仍弯着腰，倒退着出去了。

黑小虎思索着猪无戒的话，把长虹剑在手里掂了掂，看一眼蓝兔，似笑非笑。

“虹猫。”

“虹猫！”

房内屋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是猪无戒在叫喊！

黑小虎脸色一变，拉上蓝兔的手，走出门。

只见庭院之中，一道白影正与猪无戒对峙。空中还盘旋着几只尾羽呈七彩颜色的鸽子。

少年白衣竹剑，眉目英挺。正是长虹剑主，虹猫。

虹猫见到蓝兔出来，微微一笑：“蓝兔，我来了。”又蹙了蹙眉，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狂妄！”黑小虎冷笑一声，拔出长虹，对猪无戒喝道：“滚开！”

虹猫面不改色，迎了上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两人此刻皆是火舞旋风第九重顶峰的实力，此刻交手，只看到两条人影战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院中竹叶狂舞，剑光四射。

猪无戒把牙一咬，就朝黑小虎房内奔去。神仙丸的解药在黑虎崖，他这次来，是想找到黑小虎那颗可解天下奇毒的生生造化丸。生生造化丸一般会被贴身收藏，猪无戒本想在黑小虎房里下些迷药等物，再去搜黑小虎的身。但运气不好，才进竹林居就被蓝兔发现了。今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在魔教多留。走之前还是去黑小虎房里看看。

蓝兔则冲到了埋剑的树下，取出了真正的长虹。

正在此时，僵持不下的两人两剑。

“铮”的一声，黑小虎手中的剑应声而断。虹猫的竹剑亦变作几截。

两人分开身形。

（三十三）断剑

“这不是长虹剑！”黑小虎的脸一下惨白……只有，只有一个人有机会，也只有她会换掉真剑。

蓝兔将真正的长虹剑抛给白衣少年，长剑在黑小虎身旁划过一道美丽的弧，“虹猫，接剑！”

黑小虎松开手中的半截残剑，面对蓝兔，竟不由后退一步，好似遇到了什么再荒唐不过的事情，摇头道：“原来……原来，你骗我……”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阴阳逆行，万物颠倒，只有她冰雪也似的澈澈瞳光，凌厉无匹的晶蓝长剑。身上忽冷忽热，口里泛起腥甜。他一颗心啊，给她在泥里践踏，又放在火里熬煎，终于是寒彻了。

他真是傻，他亲手给了她一把刀，让她有机会把刀戳进了他的心里。

黑小虎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半晌才道：“你骗得我好苦啊。”

冰魄剑主清清冷冷，看着他，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怨恨还是快意，抑或又是对痛楚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的隐忍不发。她一字一字道：“你也骗了我！”是你！先骗我的！

“是呀，我也骗了你。”他喃喃，扯了扯嘴角，怎么也露不出半点笑意，漆黑瞳眸里的光华渐渐沉寂，转而透出赤红。他缓缓地说：“事到如今，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他运起内力，一掌就向蓝兔打去！赤红中隐隐透出暗紫的真气凝成一团，劲力极强。光团袭向蓝兔，蓝兔不躲不避，冰魄连挥数道湛蓝剑芒，将光团抵去大半。虹猫早在接过长虹的时候，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此刻见黑小虎猛然发难，几步跃上去，助蓝兔消解了那掌。

竹林中的几十名黑衣兵听到声音，赶到此地，将虹猫二人围住。领头的小队长单膝下跪，等待黑小虎的命令。

虹猫将蓝兔护在身后，目光盯住黑小虎，头也不回低声道：“蓝兔，你可还好？”

“我……我没事。”蓝兔道，“虹猫，招魂引的解药我已拿到了。”

“那好，”虹猫回头握住她手，“蓝兔，等等我拦住黑小虎，你就去找逗逗大奔他们，给他们解毒。”

蓝兔忧虑道：“你一个人，怎么好应付？”

虹猫柔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你和兄弟们还不好，我不会有事的。”

黑小虎站在包围之外，看他们旁若无人地拉着手，低声私语的一句句全刺进他耳朵里，脸色开始浮现出奇异的红，双手不住颤抖。

跪在一旁的小队长犹豫着开口道：“少主，可要……”

“住口！”黑小虎喝道，“你们都滚出去！告诉你们队长，他擅自放人进来，等死吧！”

黑衣兵们见他眸红如血，周身气势暴涨，背后的披风高高扬起，竟有几分似他暴虐的父亲，哪里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少主是动了真怒，当即连滚带爬地退走。

庭中只余三人对峙。

黑小虎道：“不留山的人质被你救走了？”

“不错，近日有劳少主对达夫人的照顾了。”虹猫道，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黑小虎，“百草谷防卫滴水不漏，多谢少主的令牌。”

黑小虎冷着脸把黑虎令收起：“无常呢？”

“少主不必担心，除非迫不得已，七剑绝不杀人。”说这话的，却是蓝兔。

黑小虎道：“是啊，你们要杀人，便是迫不得已。我杀人，便是滥杀无辜。”

他眼中的红色愈深，一如当时中了血魔疯癫丸的虹猫。他把蓝兔体内的怨缠绵药力吸入自己体内，虹猫曾中的血魔疯癫毒也就一并进入了。如今他毒入骨髓，只要情绪波动，就会受到血魔疯癫的影响。

蓝兔不知此中关节，自从她假装受制不久，黑小虎就恢复了本来的面容，而她也没有再因为怨缠绵而疯狂过。情况危急，她当然顾虑不得那些小事。只想到，或许是招魂引又怎么影响了药力。她此时看到黑小虎不太对劲，心头渐渐起了疑虑。

虹猫察觉到蓝兔的分神，低声道：“蓝兔，你站远些，莫伤着了。等等快去给他们解毒。”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那就不敢如少主所愿了！”虹猫朗声道，长剑直指黑小虎，“黑小虎，咱们新仇旧恨，今日一并了结！”

正邪两道出类拔萃的二位年轻人，宿命中的对决终于开启。

蓝兔站在一旁看他们拼斗，七只灵鸽也在她身边飞旋。

火舞旋风第九重顶峰对上以火舞旋风内力施为的天魔乱舞。蓝兔心中清楚，闭关十年的魔教少主到底是要高出一线的，纵然此刻无法使用天魔乱舞内力，然而他的实战积累，也还是要高出虹猫的。而且天魔乱舞这等邪功，威力极大。若在黑小虎全胜时期，可以打平四剑合璧。

转眼间两人过了七八十招，虽然看来还是难分胜负，但时间长了，虹猫只怕还要落败。又是三四十招过去，她见黑小虎掌风强劲，去势汹汹，而虹猫这一剑还未收回，恐要受伤，握紧冰魄就要冲上前去。

一旁的灵鸽们却还要更快，直直飞入两人的战圈之中。

七只鸽子上下飞旋，一时竟将魔教少主阻住了。

蓝兔忙去看顾虹猫：“虹猫，你怎么样？”

白衣少年握住她手，目光死死盯着灵鸽飞翔的轨迹。灵鸽素有灵性，此刻这七只鸽子，竟有如七个默契十足的人一般，有的主在防守，有的主在进攻。又因身形娇小灵活，敏捷地躲过黑小虎磅礴的掌风。忽然间，灵鸽们的动作一转，本是分开的七只鸽子，排为一线，身上皆涌出金色光芒，好似化作了一柄宝剑，朝黑小虎劈去。

（三十四）真意

几只鸽子，也要合璧不成！

黑小虎大恨。那几只灵鸽固然奇异，但到底只是鸽子，不过胜在灵巧，所以才与他缠斗了这半盏茶的时间。可他素来高傲，哪能忍得被畜生戏弄，便连出杀招，也不顾丹田处隐隐发痛。

七剑合璧之前，他本不宜动武。否则叫天魔乱舞内力与怨缠绵药力一并冲破金针禁锢，大罗金仙也难以施救。可他遭到蓝兔欺骗，又眼见她与虹猫亲亲密密，要杀虹猫却被灵鸽挡住，因而满心杀意，已是有走火入魔兆头了。

虹猫双手微颤，望着灵鸽们的动作。

灵鸽化作的宝剑，似乎无甚章法，只是胡砍乱刺，但仔细看来，又似乎是某种玄妙的剑招，内蕴无上剑道。

是什么？他觉得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那一现的灵光。他仔细揣摩那一剑又一剑的轨迹，出招的角度，变招的模样，收剑的形容。虹猫额头渐渐蒙上薄汗。到底是什么？这一招招中，到底有什么？

他双手颤抖的幅度加剧，呼吸有些急促。蓝兔不敢打断他的沉思，一面不时注意战局与虹猫，一面冰魄随时准备接应。

他在脑中苦苦思索，将灵鸽的轨迹不断回放。

在哪里？一定有什么藏在这里。到底是什么？

黑小虎的掌风汹汹，却怎么也打不散灵鸽所成的那柄宝剑。他凝气成团，正是天魔乱舞至强的一式——群山摧折！

灵鸽却也无惧，义无反顾地刺入了掌风中，与他悍然相接。那灼灼金光气势惊人，竟将黑小虎的真气团震散，逼得黑小虎倒退数步。

虹猫猛地身形一震，惊出了满身冷汗。

错了！错了！不是轨迹！是剑势！是气魄！

是一往无前，百折不悔的气魄！

我辈中人，正是要舍生忘死，重正乾坤，匡扶天地道义。

他下意识地握紧蓝兔的手。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灵鸽化作长剑，若被天魔乱舞打退就借势变招，若占上风则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招式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剑光在他眼前交织出一幅玄奥的图景，还差的那点被灵鸽的清唳声点亮，仿佛棋局上的神之一手落下，于是整盘棋局彻底不同，纵横之间，交融贯通。曾演练过千遍万遍的火舞旋风剑法，还是那样，却又完全不同了。脑海中，他站在瀑布下再走一次火舞剑法，剑意元和充盈，剑客的心底一片澄澈。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火舞旋风的真谛了！”苦苦困扰他的瓶颈，似乎今生今世也难以突破的火舞旋风第十重。

长虹轻鸣，闪烁出耀眼的华光，白衣少年双眸有若星辰，光华灿灿：“心中无我，方能无欲无求，无畏无惧，无怨无悔，方能收发自如。人剑合一，终能无坚不摧。”

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滚滚而下。“爹，我终于悟到了！”

瀑布下的一次次挥剑，寒凉秋夜里的一次次辗转难眠。他朝莎丽微笑，心里是谁也不知谁也不晓的忐忑不安。两个月来，他用毁了几十把竹剑。天下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兄弟的性命岌岌可危，心爱的姑娘苦苦支撑，与魔鬼同住一个屋檐。

他心绪激荡万千，冲着蓝兔一笑，又有更多的泪水落了下来。

蓝衣少女温和地回望他，了悟他的苦痛与欢乐，她揩去他的泪水，轻声道：“虹猫，我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这样拼命地生活……

他……

她眼角也泛起湿意。

虹猫道：“蓝兔，你去找逗逗大奔他们吧。这次，我绝不会输。”

“好。”

她向逗逗的屋子走，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黑小虎，看看真正的火舞旋风剑法吧！”

那个人没有回答，直接与他打斗在了一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自己是在看向哪一个人。

她朝屋子一步步走，眼泪也一步步簌簌地落。

是那件披风的红色太刺眼了，她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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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兔把中了招魂引的五人聚在一起，分别喂了解药。最先醒来的是神医逗逗。他自幼修习医术，碰过了太多草药，因而解毒后比其他人恢复得都要快。大奔、跳跳、达达与马三娘还在运功调息。

蓝兔去黑小虎房内取回了五人的剑，房间被翻得一片狼藉，猪无戒不知躲到了哪里。她把外间的情形告知神医。

“逗逗，虹猫那边的情况还未知，我去看看，劳你看顾其他人了。”

逗逗欲言又止，终于道：“蓝兔，你去吧。小心。”

蓝兔道：“你放心。”

“等安全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怨缠绵 三（虹猫蓝兔七侠传 黑蓝同人）

怨缠绵三（虹猫蓝兔七侠传黑蓝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