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本刊记者聂辉

滞留在北京的通勤人员，也各自寻找安身之处。有人暂住在办公室，在角落安置一张折叠床，裹在睡袋里休息。

河北疫情：被北京宾馆拒绝的河北“打工人”们，一家三口因疫情被分隔三地有人被逼溜冰偷渡潮白河回家 2021年1月12日，北京大兴礼贤镇综治办工作人员在冰冻的河道内巡逻，防止人们徒步过河进京。（ICPhoto 图）

1月20日，传统腊八节，借住在亲戚家的高俊鹏，看到了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信息。

这一天，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各部委相关负责人表示，鼓励大家就地过年，而春节返乡，需持7日内核酸阴性检测证明。

听到消息后，高俊鹏想，今年三口之家难得团聚过年了。

高俊鹏的妻子被隔离在石家庄，目前疫情高风险地区之一。五岁的儿子留在山西外婆家。一家三口被分隔在三地。

1月2日，河北省石家庄市通报新年第一例本土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新增病例的数字不断上升。河北多地进入战时状态，社区和村庄封锁，居民居家隔离，出省的火车、汽车全部暂停。

随即，缓和了几个月的疫情，又开始多点反弹。黑龙江、河北、吉林、北京、上海接连出现本土病例。疫情形势，陡然紧张起来。此时，全国又即将面临一年一度的春运大潮，防疫压力变得很严峻。

在众多出现疫情的省市，北京与地处其周围的河北，自然成为更为重要的区域。“保卫河北、拱卫北京”的疫情防控口号，使疫情防控工作增加了进一步的任务。

1月12日，廊坊市固安县公布新增一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廊坊执行全域封闭政策，所有人被要求居家隔离七天。

住在北京周围城市的通勤人员，成了重点防控对象。廊坊实施社区和村庄封闭，居民不得外出，更不得进京。在北京的通勤人员，回廊坊途中也都被劝返。北三县的通勤人员滞留北京，家人还在河北境内被隔离。

高俊鹏在北京亦庄一家科技公司上班，买的房子在河北廊坊。他平时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晚上十点多才能到家。虽然是住在北京临近的城市，但在陕西农村的老家人看来，高俊鹏是在北京扎下了根。这场新爆发的疫情，将他们的生活，推回原形。

带菜出京

1月12日，三十多岁的白领陈少卿拎着白菜、土豆，坐地铁逃出北京CBD，在防控政策实施前，赶往廊坊大厂家中。

石家庄市出现第一例本土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时，陈少卿还未感受到病毒压迫。毕竟，作为整日来往大厂和北京的通勤人员而言，石家庄的距离还很遥远。

1月11日，河北省廊坊市确诊了1例新冠肺炎病例，廊坊市委领导连夜召开疫情防控工作会议，严防疫情向北京及周边地区扩散，全力拱卫首都公共卫生安全。廊坊市发出倡议，请市民自觉进行为期七天的居家观察，“非必须，不进北京”。

陈少卿朋友圈开始讨论河北新增病例的流调信息，微信群里也开始出现对大厂疫情防控政策的担忧。

从2020年6月11日，北京新发地批发市场爆发新冠肺炎疫情以来，陈少卿再一次感受到距离病毒之近。新发地爆发新冠肺炎疫情时，陈少卿租住在北京南二环，被强制隔离在家14天。

2015年，陈少卿在大厂买了房，结束了十年的北漂生活。虽然房子不在北京，通勤一个半小时，和在北京坐地铁上班的时间也差不多。据华夏幸福产业研究院统计，像陈少卿一样，在北京上班到京外居住的通勤者有30多万。

河北疫情：被北京宾馆拒绝的河北“打工人”们，一家三口因疫情被分隔三地有人被逼溜冰偷渡潮白河回家 2021年1月9日，石家庄，裕华路高速路口严格把控，防止外输。（人民视觉图）

2020年3月17日，北京市通州区还与河北廊坊的三河、大厂、香河三县市发布了一份协同发展规划，“通过统一规划、统一政策、统一标准、统一管控，包括空间格局、公共交通、公共服务等多方面措施，实现北三县与通州的协同发展”。作为北京通勤人员的聚集地，在陈少卿的心里，大厂早已被默认为北京的一部分。

由于在北京工作，一开始，陈少卿和家人选择在北京租房，大厂的房子一直闲置。新发地疫情基本控制后，2020年9月，陈少卿家人决定搬回大厂。大厂的房子宽敞，住着也踏实，“毕竟是自己的家，不用担心搬来搬去”。

1月12日上午，陈少卿坐在通往北京市区的地铁上，就被微信群里的信息扰得心烦意乱。“上午就有人说，大厂有的小区已经要封锁隔离了，不让进出。”陈少卿说，不过也有人辟谣，说不会封锁。

陈少卿的情绪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沉浮。她把手机放在工位旁边，怕错过小区要封锁的消息，又怕收到小区要封锁的消息。

上午10点半，小区管家在群里发了通知，又给她私发了一条消息：零点之后，大厂全县出入管控，村民、居民不得外出、不得进京。

“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慌了。孩子和老人还在大厂，封城了他们怎么办？”陈少卿说，证实消息属实后，她和两位住在大厂的同事跟领导请了假，回家一趟。

北京市政府虽然提出，在河北省有关地区疫情输入风险得到有效控制前，倡导北三县入京通勤人员居家办公。但陈少卿所在的公司，尚未对员工做出具体安排。

听老人介绍，大厂超市已经被抢购一空。陈少卿和同事先到单位附近超市买点菜带回去。“也没看价格，装了一些耐放的菜。”三个人各拎一袋子蔬菜，坐上开往东边的地铁。

纠结打工人

大厂与北京通州仅一河之隔，友谊大桥连接着京冀两地。在大厂居住的通勤人员，下班时通常坐地铁到北京地铁六号线潞城站，出站后拼车，过友谊大桥回到大厂。

1月6日开始，京冀两地营运车辆被禁止跨地区载客。京冀两地也对流动人群和车辆加强管理，加紧查处潞城地铁站附近“趴活”的黑车司机。通勤人员只能从地铁站坐到大桥南侧的北京边界处，徒步过桥之后重新打车。

河北疫情爆发之初，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就到河北调研疫情防控工作，河北省委书记王东峰、省长许勤同行。孙春兰在调研时就强调，河北省要刻不容缓抓好各项防控举措，尽快阻断疫情传播，拱卫首都公共卫生安全。

河北各地在疫情防控工作上也增加了“拱卫首都安全”的要求。1月7日上午，保定市市委常委会扩大会议，部署落实疫情防控工作。“守卫河北、拱卫北京”，被当作保定市的一项政治责任，当好首都政治“护城河”。

作为北京的北大门，张家口市同样防疫责任重大。1月7日晚，张家口市市委书记回建亲自到东花园公安检查站检查工作，要求检查站提高政治站位，做好进京人员、车辆疫情检测防控工作，严防死守，防止疫情经张家口市输入北京。

河北疫情：被北京宾馆拒绝的河北“打工人”们，一家三口因疫情被分隔三地有人被逼溜冰偷渡潮白河回家 1月15日，河北廊坊，三河市开启第二轮全员核酸检测工作，市民在排队等待核酸检测采样。（人民视觉图）

陈少卿的丈夫也在北京上班。丈夫建议她留在大厂，他自己可以住在办公室，也可以在朋友家借宿。如果夫妻二人都留在北京，两个人不方便借住朋友家，只能再重新租房。

回家途中，领导还不停地给她发工作信息。陈少卿内心纠结，年底工作量很大，在家办公不便。更重要的是，她刚换了工作，到新单位不久，这时候请长假居家办公，担心会损害自己在公司的形象。

在居家隔离和回京办公的织就的大网之中，像陈少卿这样的打工人左右为难。带孩子进北京，必须租一整套房，价格贵且短时间很难找到合适房子。把孩子老人留在大厂，陈少卿既担心孩子隔离在家有什么情况，又担心老人生活。自己留在大厂居家办公，她则担心影响工作，影响自己在领导心中的形象。

陈少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到公司上班。她来不及看房找房，通过朋友在北京租了一间房子。她边收拾东西，还得留意微信群里的工作消息，甚至来不及安慰四岁的孩子，只能边收拾衣服边跟孩子解释。“孩子懂事，问我是不是外面有大病毒，要帮妈妈打大病毒。”

坐上返回北京的三轮车，陈少卿还在犹豫，想要留下陪孩子。作为妈妈，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回家，陈少卿心里也没有底。“当妈的离开孩子的心情，很多人理解不了。”

“说什么都得在北京买房”

廊坊宣布全境隔离之后，高俊鹏也无法回家，临时借住在北京的亲戚家，等待着廊坊解封。而在石家庄的妻子，因为所在单位办公楼内有确诊病例，直接被隔离了。

滞留在北京的通勤人员，也各自寻找安身之处。有人暂住在办公室，在角落安置一张折叠床，裹在睡袋里休息。有人则只好找宾馆入住，不过也差强人意。

入住酒店必须提供健康码。行程轨迹显示曾在廊坊停留的通勤人员，成了酒店重点防范对象。记者咨询了多家北京通州区和朝阳区的快捷酒店，服务人员均表示不接收来自河北地区健康码异常的住客。亦有酒店明确表示，只要是来自“北三县”的人员，均不接待。

为了回家，他们想尽了办法。滞留北京的北三县通勤人员，很快组成一个“急需回家群”，分享回家的方法。有通勤人员尝试回大厂，到谭台治安检查站，又被工作人员劝返，大厂已经封闭，禁止进入。

有人在群里透露，大厂虽然已经封锁，但可以从燕郊步行绕回去。陈少卿也想尝试一下，“就想回家看看孩子”。但考虑到燕郊也是只进不出，陈少卿担心万一被封锁在燕郊，又会影响工作。

在回家群中，还有人提出溜冰偷渡潮白河，由于友谊大桥附近经常遭遇交通拥堵，游泳、溜冰、甚至乘坐摆渡船，都曾是通勤人员着急回家的选择。

不过，这一方式也被群友提醒“此路不通”。除了气温升高，河面冰层融化带来的危险，官方也采取各种方式禁止溜冰过河。

三河市河渠长制办公室发布公告，鉴于河北石家庄、邢台等地新冠疫情局部暴发，疫情防控形势严峻，“为最大限度阻止疫情传播，有效防止疫情流入京津，拱卫首都安全”，严禁通过河道冰面进入京津地区。

“严禁通过河道冰面过境”的条幅挂上桥头，潮白河岸边还安装了防护网，附近也有工作人员24小时值班看守。1月15日，两名男子就因为疫情防控无法进京，步行至潮白河大堤穿越警戒带，想翻越围挡后从潮白河上进京，被巡逻民警抓获。

严守“三道防线”、防止疫情蔓延、拱卫首都安全，也成为驻承德、张家口、廊坊、保定环京四市的省重点工作督查组的督查重点。作为一线的疫情防控人员，廊坊市广阳区一位社区工作人员称，办公室电话没有断过，居民咨询疫情防控的各种问题，最多的就是如何做核酸检测。

北漂多年终于在大厂买了房子，陈少卿心里默认自己结束了北漂。但这场疫情，很快将她打回到北漂的情绪原点。

丈夫认为，房山比大厂还远，在北京买房其实并不方便。陈少卿不那么想，“远，也算是在北京。”她说，自己不想再让家人隔离在北京之外。

高俊鹏已经近半个月没见到孩子了，听说他在外婆家格外调皮，经常惹外婆生气。“他还小，就闹人发脾气，想让大人多点关注。”高俊鹏说。一场疫情，让一家人的团聚，成了解不开的难题。他也考虑过是否在北京买房，但落户北京遥不可期，孩子马上到了入学年龄，花巨资在北京买房也没有实际意义。他只能打算自己继续留在北京挣钱，劝妻子回山西老家照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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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疫情：被北京宾馆拒绝的河北“打工人”们，一家三口因疫情被分隔三地 有人被逼溜冰偷渡潮白河回家

河北疫情：被北京宾馆拒绝的河北“打工人”们，一家三口因疫情被分隔三地有人被逼溜冰偷渡潮白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