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衡山山腰，老王站在一颗松树上，叉着腰背对着夕阳向着东边傻笑，树都被他压弯了三尺，要是剃个光头穿身袈裟，指不定被老百姓当弥勒佛下凡。

尼古拉斯丶古龙说过，爱笑的武林人士运气都不会太好。

衡山派的老王就是这么一个运气一直一般般的人。生下来没有紫气东来晴天霹雳，幼时没有高手捏骨拉筋顺带送个一甲子功力，少时没有掉下悬崖捡到过啥失传秘籍或者绝世好剑，年青时行走江湖也没有结交到啥一剑寒光十九州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更别提啥英雄救美，仙子女侠垂青，连仇家都没有。老王倒是无所谓，心宽体胖，能吃能睡。人到中年回到山上，掌门分派他管理食堂以及教新入门弟子基本功，也算是有个着落。

几十年下来，老王除了处理门派事务就练练功，也没练出啥名堂。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轻功了，也不知道他这么胖是怎么做到站在浮萍上抓鱼的。剑法还行，学得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剑，内功平平，手脚功夫只是略懂，与人切磋那么严肃的事情，他还老是笑场。老王的笑不是华山君子剑们矜持的笑，也不是黑木崖高管那种冷笑，也不是北方豪侠那种“喔哈哈哈”的豪爽笑，更别提阴阳合欢宗里面女侠的媚笑，而是跟山下老农喝酒抽旱烟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一点高手风范都欠奉。哦，还有人说他像西夷那边卖炸鸡的老头。

看看他同一届的师兄莫大先生莫掌门，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人送外号潇湘夜雨，琴中藏剑剑发琴音，打起架来好看又好听又好玩，简直武林好声音。再看他另一个师兄刘正风，长得帅武功高还吹得一口好萧，与魔教高管曲洋结为琴箫之交，人称QF-BOYS,出了个专辑《笑傲江湖》销量惊人，江湖上粉他们的年轻小姑娘不要太多。而老王却是个不懂音律的音盲，分不清宫商角徵羽文武七弦，拉个二胡像锯木头，去青楼唱歌的时候都难得张个嘴，简直给衡山派丢脸。

二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头，到老来却做了衡山派副掌门。

刘正风师兄因为太红遭人嫉妒，退出江湖之时被人爆了全家，大多精英好手又在华山石洞里被人端了个底朝天，莫掌门心灰意冷不问世事，五岳剑派嘴上说说同气连枝，私底下的破事比魔教还恶心。那十几年年，衡山派树倒猢狲散，老王和几个师弟愣是撑了下来，培养经验弟子，带着门派众人出去砍砍魔教小兵攒经验，赚人气，和五岳剑派扯皮，倒买倒卖古董维持门派生计。老王还张罗着给莫大掌门重新找了几个天资优秀弟子，比给自己找媳妇还上心。莫掌门算老王一记苦劳，也为了老王出去行事方便，给了老王一个副掌门的名头。

刚担任副掌门那几年，也有江湖新人来找老王讨教。说是讨教，其实都是想踩着这个武功稀松的衡山派副掌门出名。老王总是没皮没脸的让自己徒弟小王出战，说是连他徒弟打不过就没资格让老王出手。亏得他徒弟争气，一场场比试下来，鲜有落败。老王只教了他一些衡山派基本功夫和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剑，他这个徒弟到是在切磋中习百家之长，啥好偷学啥，功夫一日比一日诡异卓绝，十三剑变为千万剑，上一招还是仙人抚顶授长生，下一招就能变成猴子偷桃断子孙，端的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在江湖上也渐渐有了名气。偶尔有人打败了徒弟找上师傅，老王就掏出一柄西夷火器，说是结合了火器新自创了一套枪斗术的功夫，正好实验一下。几年下去，也没人找老王切磋了，都去找他徒弟了。

在老王的打理下，衡山派总算是艰难地活了下来。也是衡山派命不该绝，老王的徒弟一辈人才辈出，莫掌门的几个关门弟子个个剑可开天门。特别是大师兄，年纪轻轻将衡山天柱、芙蓉、紫盖、石廪、祝融、五套剑法融会贯通，汇聚成衡山五神剑，有望登顶剑道。莫大先生看子弟都已经成器，便打算换届，将掌门之位传给下一代，从此不问世事。老王也终于卸下了肩上的担子，可是老王没娶老婆也没个家，只能待在衡山派养老了么?

三

这天，老王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金陵的信。

让衡山派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老王突然决定要下山去江南。下山游历可是年轻弟子找罪受，锻炼自己眼界功夫的法子，你一个老头又是何苦?说句心底话，虽然老王武功不高，但衡山上上下下都挺喜欢这个和气的胖老头，更喜欢他管食堂时烧的鱼头滚豆腐。在衡山内部，这可是被戏称为和莫掌门剑气滚龙壁一同号称“双滚”的绝技，是不轻易示人的镇派之宝。

山上今天破例开了个小宴会，老王也烧了一大锅鱼头滚豆腐，其余各种肥羊嫩牛，瓜果鲜蔬自不必说，莫大先生也把珍藏的竹叶青拿了出来，就当给老王送别。几个小辈分的师侄女还红了眼，不想让老王走，老王只有讨饶，说回来时多带点江南首饰胭脂，才哄住了那几滴珍珠泪。

告别山上弟子好友，下到半山腰，已近黄昏。老王提臀一跃上青松，遥望东方。数十年过去了，更加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了，老王打算连夜轻功赶路。衡山脚下老百姓都说，那天傍晚看到，有仙人醉酒一气下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陈安。

桃花年年笑春风，不知人面如旧在？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武侠】山上的老王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