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上映十周年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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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巴蜀的老派作家马识途先生在其2005年出版的乡土小说集《夜谭十记》中，借一位老公务员之口，讲述了一个“盗”官的传奇故事：国共对峙的年代，有一位识文断字的张姓年轻长工，在被本县巨绅黄天棒杀了敬爱的老师傅后，带着伙计们落草为寇，劫富济贫，人送诨号“张麻子”。为了报仇，张麻子说得师爷，化名张牧之，买官回县当县长，为官清廉，得民爱戴，将黄天棒绳之以法手刃了仇人，可惜自己也随即在身份暴露后殒命官军之手。故事的背景在国共对峙的十年里，想必其中卖官鬻爵、官逼民反的种种细节，都是今年已经105岁高龄的马老先生年轻时触目惊心的乡土常态吧。

过了几年姜文拜读了这个故事后，灵光一闪，带着制片人马珂亲赴成都看望马识途，希望老先生授权其将故事搬上荧屏。征得同意后，姜文又使出一招空手套白狼，同时给葛优和发哥致信说，愚弟有部新片，邀请了发哥/葛优主演，还望兄台纡尊降贵，多多指教，成功忽悠来两大影帝，自导自演磨砺出了新世纪华语电影又一部封神之作——《让子弹飞》。

《让子弹飞》上映于2010年12月16日，那时我还只是个死读书的12岁小屁孩，对周润发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赌神》风行的时代，至于葛优和姜文，我一部他们此前的代表作都没看过……小时候看电影都是冲自己喜欢的明星去的，比如就算《黄金甲》和《刺陵》现在看来多么烂，冲着周杰伦我还是死拽着爸妈陪我一起去贡献票房。那年我读初一，课业压力明显比小学六年级重，所以对于此前没听说过的姜文、葛优以及不算死忠粉的发哥主演的所谓年末巨献，没啥兴趣，索性不去看了。就这样拒绝了和神作的第一次邂逅。

我接触到三位影帝的更多代表作从而改变以上这些幼稚看法，是很久以后高中岁月的事了。高中课本收录有《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部分台本，高中时的语文老师给大家放过《活着》，从那以后我便不再质疑姜文和葛优的江湖地位了。高中毕业的那年，偶然看到著名影视up主木鱼水心做了《让子弹飞》的影评，于是时隔6年，我才暂时抛开学业的烦恼拜阅了这部神作。这一看完，便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其越来越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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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子弹飞》的故事继承了《夜谭十记•盗官记》的主体框架，即土匪进城当县长的传奇展开，但是把背景时间前移到了中华民国八年（公元1919年）。人物形象也有极大改动，本名张牧之的张麻子（姜文）最初也和恶霸黄四郎（发哥）没什么深仇大恨，上山之前留过洋、当过蔡锷的手枪队长，自称抢官车劫县长只为钱财，直到干儿子小六被黄家的人弄死，才发誓要干死黄四郎。

被劫的县长名叫马邦德（葛优），他的师爷和卫队由于火车被掀翻到水里都淹死了，贪生怕死之际谎称师爷，而张麻子顺势提出代替死去的县长进鹅城上任，故事就这么开始了。张麻子这一行人抢劫时都带着麻将筒子牌图案的面具，人称“麻匪”，他们刚进城就特么开枪，把事先套好面具的卫队尸体拎出来又枪毙了一回，城里的黄四郎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切，一个皱眉感慨道：

“找死！”
鹅城的水非常深，税都收到90年以后了，县衙门口的前朝冤鼓也生了根长了叶，但张麻子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立马就把欺压百姓的武举人兼黄府团练教头（姜武）修理了一顿，百姓见状纷纷向此青天大老爷下跪，张麻子面对叩首的人群朝天放枪，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向人民叱道：

起来！不准跪！皇上都没了，没人值得你们跪！

我来鹅城只为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特么的公平！！！

为了报复张麻子，武举人和黄府管家胡万（陈坤）在老爷授意下，自导自演诬告小六吃凉粉少给钱，对质中小六为证清白，不惜开膛破肚，但这正中武举人和管家的下怀。张麻子带着弟兄们冲进来为儿子报仇，师爷拼命拦住他，说黄四郎就是要看你这样一脸的败相，咱们要赢就得杀人诛心，可怜的小六临死前只能附和一句，师爷说得对……

这次事件过后，黄四郎请县长和师爷去他家吃饭赔罪，他把管家、武举人和被逼迫诬告小六的凉粉仔绑在刺锥前，表示如果真是黄某指使，他们仨随时招供我随时死，否则三命抵一命。酒过三巡，黄四郎死了三条狗，而张麻子本来让弟兄们潜伏进来准备和黄四郎拼命报小六的仇，经过酒桌上一番斗智斗勇，他便觉得鱼死网破报不了仇，必须找个机会，把黄四郎连根拔起。

酒席上的谈判中，黄四郎提议由他出面出钱拉拢城南两大家族出钱剿匪，还把自己心爱的钻石送给了县长夫人。实际上这都是他一手精心策划用来骗豪绅刮百姓的阴谋，当晚他就让管家带队假扮麻匪去县衙夺回钻石，结果被死里逃生的张麻子一行打了个全军覆没，可县长夫人（实际上是马邦德的老婆）不幸死于乱战之中。张麻子心生一计，借厚葬夫人的名义让身为真麻匪的弟兄们绑票，敛到了两大家族的剿匪金，师爷和几个弟兄随即想见好就收，跑路了。

但是张麻子坚决不答应，因为六子和夫人两条命必须黄四郎来偿，他让弟兄们把钱散给穷人。黄四郎也派手下扮成麻匪出来搞事情，张麻子得知后将计就计，他让手下画好死人妆带上洛阳铲，在某夜和假麻匪的火并中假死，然后火速换上偷家那一帮人的尸体，把麻匪的罪名栽赃到黄家头上，终于倒逼黄四郎答应三天后立即出钱剿匪。这里有一段名场面，就是在雨夜里黄四郎面对县长的要求还试图打太极的时候，张麻子向师爷厉声咆哮，要他翻译：

虽说张麻子假扮县长的事最终还是被黄四郎识破，但话既然放了出去，黄四郎仍旧让张麻子一行人带着几大车银两出城剿匪，而他的手下早已假扮成麻匪，做掉了出城报信的二哥，然后在预定地点埋下重兵，就等一个瓮中捉鳖。张麻子等人靠着手枪队出身的过硬素质苦战半日，反围剿成功，抓到了头目，师爷得知自己的前妻和大儿子被撕票了之后悲痛欲绝，赶紧驾车想去山西赎回仅剩的小儿子，却不幸踩到黄四郎事先设好的地雷，伴随一簇冲天的钱花，人被炸成了两半。张麻子安葬好师爷，同时烧毁所有的麻匪面具，没有像师爷临终前答应他的那样带着细软继续跑路，反而与剩下的弟兄们回到了鹅城。

张牧之以马邦德的名义发出檄文，给民众先是撒钱又是发枪，等黄四郎派马车队收完钱又欲缴枪之时，几枪令下，炸出城里连片的枪声毙了黄四郎的马，造反开始。

但真正开打之前，民众只是猥猥琐琐地探出个头，真正跟到黄府有只有50只鹅……张牧之明白，谁赢了民众帮谁，他事先通知老三把第一次绑票时捉拿的黄四郎替身找回来，在此之前趁夜对着铁门一阵乱射，营造激战的假象，天明时老三带着替身回来了，于是众人扛着替身招摇过市，并将其当街斩首，民众沸腾了！愤怒的民众持枪冲入黄府，瓜分了黄四郎的所有家产，黄四郎假扮成替身原先的评书先生身份，依然被武举人抓了正着，张牧之给他一把只有一发子弹的手枪，让他自我了断，还捎带了一句经典台词：

最后黄四郎被处决，麻匪们带着钱和女人奔向繁华，张牧之一个人驾马遁入群山间，电影结束。——光看我这般概括似乎比马老先生的原著好点，头儿没死，其他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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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让子弹飞》是一部悲凉的英雄史诗，并且是时代特点非常鲜明的史诗。马识途原著里的土匪阵营，从张麻子到师爷再到手下弟兄都很单纯，“盗官”图的就是一个报仇，故事整体上就是一个平淡的鹅城老公务员回忆录、或者说老先生艺术加工过的川渝旧社会，最大的私货可能就是土匪被红军收编的尾声吧。从这个意义上《夜谭十记》是相当出色、但未必出众的红色文学作品，若不是姜文把它搬上荧屏，它在年轻人心里的知名度上限可能也就是寒暑假老师发的推荐书单上占个条框。

电影则和文学不一样，因为镜头会转人会动，可以明显扩大文字的直观冲力，更重要的是姜文也没有忠实照搬原著，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改编——你以为他在讲一个旧社会麻匪的故事？实际上电影处处在影射这个全新的时代。

比如刚进城的时候，师爷向张麻子传授财富密码：“县长上任得巧立名目，拉拢豪绅交税捐款，他们交了，才能让百姓跟着交钱，事成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

然后弹幕一堆“直播刷礼物”、“氪金手游现状”、“XX金融”、“全文背诵”啥的……

同样的弹幕还在“起来！不准跪！”的那段密集出现，看来2010年的时候我们都挺幼稚的，幸好十年下来，越活越明白了。说到“起来！不准跪！”这句响亮的口号，你是不是立马想到了国歌，或者几位已逝的伟人？

电影完整的片名应该叫《让子弹飞一会儿》，这句话在电影里也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在开头劫持马邦德的时候，张麻子对着马拉火车连开数枪，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六质疑：“没打中？”

张麻子一脸淡定：

“让子弹飞一会儿。”

随即拉火车的马一哄而散，火车在坡上由减速直至倒退，原来张麻子射术高超，打断了缰绳……配合电影开幕时天边的孤鹰，一个孤胆豪放的麻匪头子形象跃然大幕之上。如你们所料，电影里的张牧之不是一个单纯的麻匪，他留过洋、护过国，和中华民国八年之后逐渐崭露头角的、我们如今的精神领袖们一样，虽落草为寇，仍不失济万民的赤子之心。

这句话第二次出现是在师爷死后，他们回城讨伐黄四郎，给民众发完枪后，黄四郎像之前发银子时那样派马车强收，张牧之又是在城头放了几枪。这次依旧是打断缰绳，然后一片安静。

手下一脸懊恼：“没动静啊！”

但张牧之跳到女墙后边嘱咐道：

“让子弹飞一会儿！”

不一会儿伴随着几声远处的枪响，民众击毙了黄四郎的马，怒了！全都怒了！故事最高潮开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让子弹飞》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地方，就是用这样的一个主角，这样一个大气磅礴的打土豪故事，向我们当代观众呈现了一个极具感染力的先贤形象。这位先贤要趟的浑水很多，除了最大的boss黄四郎，还有绝望的民心、捞钱的师爷、涉世未深的干儿子、左右横跳的武举人、以及理想与自己有偏差的弟兄……他能做的只是恩威并施，与恶势力斗智斗勇，最后用四两拨千斤的险招把民众的怒火勾出来，抢碉楼，杀四郎。

但是他领导的革命胜利了吗？黄四郎是死了，民众瓜分完他的财产然后一哄而散，弟兄们痛痛快快发完了钱也觉得有些累，不跟张牧之回山里了。雄鹰在盘旋，马拉火车上一群人吃着火锅唱着歌奔赴上海享福，火车尾端还坐着个酷似黄四郎的身影，配合老三那句“上海就是浦东”，暗示着他们将来会成为下一个黄四郎，这个影射真的是太明显了。想起开头也是一只孤独的雄鹰，但是马拉专列上坐着的变成了自己曾经的弟兄，只剩一个张牧之追着火车远遁山中，这便是英雄的末路，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沧凉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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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遍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一晃10年过去，从小学毕业到大学留级，咱只能算是勉强看懂了《让子弹飞》。

这10年里我们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乡从岭南小城变成了二线都会，名校从一种骄傲的追求贬值为内卷的无奈，我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却好像仍然匍匐在哪些个黄四郎的脚下越活越自卑。当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口号喊得响亮，如今年限已到，眼下的社会、眼下的生活，是你10年前所期待的模样吗？如果不是，你是否依然在朝你期待的方向继续努力着？

我们曾怀揣着这样那样的理想，想要成为这样那样的人，长大后才逐渐明白我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和鹅城的民众只是不会穷到成天光膀子的区别而已。所幸几十年风雨下来，我们依然记得那些“张牧之们”来过，他们的努力让我们这些后辈穿上了体面的衣服，不再跪着，不再需要都端着枪硬杠以搏取我们乃至我们的后代想要的自由。现在，这个比电影更加魔幻的标志性年份也行将过去，咱该振作起来，砥砺前行了。

为着理想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子弹还有很长的弹道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