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李煜的几曲词来还原一下当年的南唐李后主的故事。

李煜的祖父李昪从吴国篡权称帝，将帝位传给儿子李璟，李璟的长子是李弘冀，李煜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本无继任希望，又不敢参与争位，一心修佛避世。他长兄李弘冀为了争位直接毒杀了他叔父李景遂，而在此举之后也突然暴毙，其他几位兄长大都早夭或重病缠身，李煜就在二十五岁继承了帝位。此时处于唐后的五代十国，天下藩镇割据，战乱多年。

史书上说李煜“神骨秀异，目有重瞳”，在书法、绘画、音乐、诗词这些领域特有才能，可惜无一和治国有关。在国策上以修养为主，却也造成朝政上下纵情玩乐；承平日久造成兵力下将；重开科举接纳北方流亡官员，导致朝政分为南北两派。此时段李煜作词有“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和“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一派奢靡和纵乐景象。

大周后，小字娥皇，于十九岁嫁给十八岁的李煜，此时李煜是一个闲散皇子。描写两人情事的有作词：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此篇属于花间派的闺情诗的风格。南唐书记载大周后得《霓裳》残谱，审定缺坠，以琵琶奏之，遗曲复传。李煜作词有“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相证。十年后，大周后因爱子夭折，哀痛过多而死，李煜撰《昭惠周后诔》纪念。

小周后是在大周后病重时进宫照顾时和李煜认识的，此年十四岁，而后常居宫中。从在宴会上”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和”宴罢又成空，梦迷春雨中“的初动情，到后来两人常私夜相会于画堂。李煜作词菩萨蛮两曲：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野史记载的小周后喜着绿衣和制奇香的出处之一。在大周后死去的第三年即开宝元年正式立小周后为皇后。陆游《南唐书》卷十六：或谓后寝疾，小周后已入宫中，后偶褰幔见之，惊曰：“汝何日来？”小周后尚幼，未知嫌疑，对曰：“既数日矣。”后恚怒，至死面不外向，故后主过哀，以揜其迹云。

李煜写的这些词都有传出宫，在立后时，当时的兵部尚书韩熙载以下都以“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来作诗讽之。韩熙载是北归官员，有豪言“江左用吾为相，当长驱以定中原。”可毕竟是北边人，与本地南派官员相斗不过，心灰意冷下，只得寄情伎乐，李煜曾派人探问，探者作《韩熙载夜宴图》。图中众人皆乐，独其两眉紧锁，然后主不识，韩熙载也在两年后死去。这党争常有，只是在朝代末期没有一致的利益来压制了，大宋造船南下在势，南唐还是苟安寻欢，岂能不亡。

又三年后，开宝四年十月，宋太祖灭南汉，屯兵汉阳造舰。李煜想投降，于是去除唐号，改称江南国主，并遣其弟郑王李从善朝贡，弱小又占了江南这块富庶之地就是原罪，不仅拒绝了李煜提出的名义上并入宋朝但保留原有建制的建议，还扣留李从善。宋太祖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早已定了结局。李煜怀念其弟作词“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和《却登高文》。陆游的《南唐书》还记载从善妃屡诣后主号泣，后主闻其至，辄避去，妃忧愤而卒，国人哀怜之。

再四年后兵围金陵城下，李煜作词：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于开宝八年冬，城破，献表投降。“四十年家国，三千里地，仓皇溃兵锋。金戈铁马踏碎，这一场与世无争，故人山河如梦。”（取自以李煜词句填的歌曲《清平误》）

被囚于开封后，词作一改以往艳丽，处处为恨，事事成哀。刚入宋时作：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和“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随时间推移，哀愁越来越重，“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囚禁久了，于人世无望，心生死志，词作也愈发倾向于描写梦境。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在去世前的作词：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便是不再留恋人间，不再计较自身的孤苦，觉得世事漫如流水，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心往梦里天堂去了，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里江南“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词用字也取苦寂的字眼“烛残漏断频欹枕”、“流水落花春去也”。如同杜甫逝世前不久作的：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也是取孤苦的用词。

李煜在被囚两年后的七夕死去，小周后悲哀不自胜，不久亦与世长辞。

作为国主，李煜和宋徽宗一类，都是无治国之才，又都是作画、书法、诗词这些文学类的大才。或许真是如言“家国不幸诗家幸”，李煜的词作在其后期更上一层。我觉得李煜和贾宝玉也很像，前半生有超越常人的福气，末尾几年受尽困难。他们喜欢的女子特别有才能，却又是先逝。还都无正材，一个不能挽回倾颓的国势，一个不能担起家道中兴的职责。

陆游《南唐书》：后主天资纯孝……专以爱民为急，蠲赋息役，以裕民力。尊事中原，不惮卑屈，境内赖以少安者十有五年。然酷好浮屠，崇塔庙，度僧尼不可胜算。罢朝辄造佛屋，易服膜拜，以故颇废政事。兵兴之际，降御札移易将帅，大臣无知者。虽仁爱足以感其遗民，而卒不能保社稷。

从李煜词作来谈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