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ta看天下

无实物听人吹了这么久，这届观众终于见到《金刚川》的真面目了。

但看完这部号称年度华语大片的电影，观众中间讨论度最高的，居然不是剧情，而是——

张译。

在《金刚川》里，张译饰演的炮兵张飞，贡献了全片最多的情绪高潮。

其中有一幕让人格外动情。

师傅关班长（吴京饰）所在的炮点遭到了敌机的轰炸，张飞预感不妙，发疯似地跑过去。

看着满地鲜血残肢，眼里的惊惧、悲愤、哀伤溢出了屏幕。

但，没掉一滴眼泪。

他在这部片子里的几次高光发挥，也让人不禁感叹——

张译，为什么总是这么稳？

但仔细想想，又并不意外。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里靠演技“抢戏”了。

就连豆瓣评分仅5.6分的《过年好》，张译都凭一己之力贡献了一个用眼神飙戏的名场面。

张译这种类型的演员，既不是那种靠一两个经典角色吃一辈子的“沧海遗珠”，又绝不是那种一部代表作都找不出来的娱乐圈混子。

平时虽然不是部部戏都挑大梁，可基本上演什么角色都不会出错。

用豆瓣网友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张译，谁用谁爽，一直用一直爽。”

说白了，“张译们”就是这个时代，中国娱乐圈最不担心失业的经济适用型演员。

01

能让人一眼记不住，就对了

所谓的“经济适用”，指的当然不是这类演员的片酬有多低。

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样才能称得上“适用”。

表面上看，张译这样的演员，刚一出道就参演了《士兵突击》这样现象级的电视剧。

后续又有《我的团长我的团》《鸡毛飞上天》这样口碑热度双赢的作品傍身，国民度直接拉满。

但你从来没听说过，他因为哪个角色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再演反差过大的角色时，被观众批评“出戏”。

影视圈有一阵特别追捧角红人不红的“剧抛脸”。

但老实说，其中能够做到剧抛的一些演员，要么是因为脸太生，要么是角色造型和本人相差太大。

《暴裂无声》里的谭卓，真·剧抛脸

但经济适用型演员的情况又不大一样。

像张译，在塑造过这么多经典角色之后，很难再用红不红去衡量他的辨识度。

客观来说，在美貌通货膨胀的娱乐圈，他的颜值的确排不上号——

单眼皮，小眼睛，土豆脸型，五官挤在一起。

刚进部队就被同学评为队内“三丑”，人送外号“驴脸”。

就连初恋女友的妈都瞧不上他，说他“长得像大队会计”，“脸就像让人一屁股坐了似的”。

但要注意的是，张译的丑，是因为将对比的坐标放在了娱乐圈。

其实回到普通人维度，他恰好就是那种可以混迹在人堆里丝毫不突兀的小贩、路人、服务员……

跟张译的长相一个路子的，还有几个月前因为《隐秘的角落》小火了一把的张颂文。

如果说，张译身上气质更接近于不容易有记忆点的普通人，那么自带一丝忧郁气质的张颂文，则更像生活中那种随处可见的失意中年人。

镜头下有些浮肿的脸，眼下的面部肌肉有浅浅的岁月痕迹。

发际线微微后退，但发量却出人意料的可观。

进，可以三七分，演手头没什么权力的村委主任；退，可以梳乱打毛，演开会总迟到的家长。

半永久眼镜背后是一双不笑时有点耷拉的眼睛，嘴角向下，自带一种被生活搓圆捏扁的丧气。

与之相反的，则是一类同样也是从默默无闻的配角起家，但个人气质却很强的演员。

比如被观众戏称“长了一张绑匪脸”的王千源。

前段时间，王千源在微博上官宣了某珠宝品牌的代言，其中一张盯着珠宝看的代言图，被网友调侃仿佛正在踩点。

“这他娘的该怎么运出去？”

的确。八字大粗眉，瘦长脸，脸颊还略微有点凹陷，眼角眉梢带着邪气。

《解救吾先生》里的悍匪华子，邋遢，枯瘦，眼皮老是耷拉着，但眼睛里却藏着遮掩不住的凶光。

哪怕是演个正气凛然的警察，你都得时刻提防着他会不会反水。

顶着大哥的脸，说着小弟的话

同样是演警察，娱乐圈的“警察专业户”王景春，自带的是另一种强烈的个人风格。

眯缝眼，蒜头鼻，仿佛从出生就挂在脸上的法令纹。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连眼角的褶子都透露着拘谨。

这种浑然天成的憨怂气质，几乎能在他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身上找到。

演警察，制服一穿立刻就有内味儿，还是那种一看就兢兢业业但永远升不了职的小片儿警。

从《我是证人》到《隐秘的角落》，除了岁月的痕迹更明显了之外，愁眉苦脸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这种强烈的个人特色同样是娱乐圈里的珍贵品质，只不过对于经济适用型演员来说，他们更倾向于淡化这样的特色。

至此我们发现，所谓的经济适用，明面儿上看在这个圈子里一点不值钱，但实际上，光是凭外形这个门槛就拦住了一大片人。

毕竟，演员都讲究可塑性。过于鲜明的个人气质，导致很多角色在刚开始就被打上了演员的个人化标签。

演员本人，也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实现个人形象的颠覆。

02

真正的经济适用，

真不是全靠脸

但要是把一切都归因到长相上，对于这批不折不扣的好演员来说显然不大公平。

要知道，娱乐圈被嘲没有主角脸的演员并不少见，但这种评价的背后，多少还是因为演技救不了颜值。

观众谈经济适用性，实际上真正在说的，还是演员与角色的适配性。

要达到这种适配性，普通人的气质只是皮，角色塑造的功力，才是最关键的“里”。

三张剧照都出自电视剧《光荣时代》，张译在里面饰演一个多次变装的警察

比如张译，就很擅长为角色赋予层次感。

在电影《老炮》里，他饰演的是个戏份并不吃重的城管。

一开始，想收摊贩的灯罩，争执之中被对方推了一把，怒了，对着摊贩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打完之后，心虚，赶紧左右瞧两眼，发现没人上来，又立刻神气了。

冯小刚演的六爷这个时候刚好过来主持公道，城管知道他在这一带的影响力，加上人越聚越多，怂了。

六爷训着话，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他还是赶紧往两边瞧，怕被人看笑话。

一瞬间，眼神里有错愕、恐惧、屈辱，但碍于对面人多势众，忍了，悻悻地离开。

几秒钟的戏，情绪转了又转，一点儿细节都没放过。

这种表演方式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却不好模仿。

尤其是，很多情绪的表达其实很微妙而且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完全进入角色，就很容易让观众有一种“演得很用力”的不适感。

曾经的廖凡就是这样。

他最早是话剧演员出身。众所周知，话剧讲究舞台感，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台词演绎，都要比在镜头前更加夸张和外放。

话剧《浮士德》

2004年，廖凡第一次在电影里担纲主角，演了一部让他拿下新加坡电影节影帝的片子——《绿帽子》。

在这个片子里，他饰演了一个抢劫银行的劫匪，在决定金盆洗手的那天，发现女友出轨了，于是一怒之下劫持了超市的老板娘。

这个愤怒男孩被廖凡演得那么用力，以至于在演对手戏的时候，他用装着两颗假子弹的枪，紧紧顶住女演员的头，还失手打伤了对方。

女演员脸都变形了，惨

这种过火的表演如今在廖凡身上很难看到了。

即使是在《邪不压正》里演头号反派，他都能用自己那张鞋拔子脸贡献出全片最好笑的一幕。

当他缓缓从黑暗中探出头来，并努力撅起自己那个异常突出的下巴，很难把这股带着点滑稽的蠢贼气质跟那个欺师灭祖、做梦当皇帝的凶残反派联系起来。

说起来，如今的廖凡，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经济适用型演员。

除了不容易出戏之外，沉下去还有一个好处——

不容易抢戏。

这就又指向了经济适用型演员的另一种特点，接得住戏，但又不能喧宾夺主。

说起来，相比于一个人演绎的独白戏、眼神戏，需要两个演员配合的对手戏，往往更难封神。

道理其实很简单，有对手就会有对比。

哪怕是观众最津津乐道的影帝影后飙戏，都难免会被比较“谁更胜一筹”。

优秀的配角想要克制住自己外溢的演技，做好绿叶，的确是一种挑战。

但在《隐秘的角落》里，宁理就把这片绿叶做到了极致。

他饰演的张景林，戏份其实并不多，甚至于很多观众，根本没注意到这个演员是宁理。

他是怎么通过寥寥几个镜头把这个单薄的角色立起来的呢？

刚出场，张景林在早餐摊吃早餐。

三七分的大油头，褶褶皱皱的polo衫，手上一把折扇，腕上一圈佛珠。

说起话来拿腔拿调，点起菜来气定神闲，一看就是个小有成就的土老板。

可见到主角严良来找他借钱，立马整个人都躁了起来。

眼神飘忽不定，小动作不断，身体后仰，全身上下充满防备。

就连掏钱的动作，都虚伪得不行——

数了两百，手上一顿，抬起眼皮扫严良一眼，才犹豫着把钱拿出来塞到他手上。

这显然不是观众口中那种足够炸裂的演技，但这样的演绎方式有毛病吗？

不仅没毛病，而且近乎完美。

03

走红“害了”经济适用型演员吗？

一个很明显的趋势是，这两年随着网剧的崛起，越来越多像宁理、张颂文这样的演员被发掘，从没有姓名的边缘演员慢慢火出了圈。

但问题是，娱乐圈真正的经济适用演员真的正在变多吗？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诚然，因为许多被埋没的优秀演员陆陆续续靠着演技获得了观众缘，我们甚至可以期待，只要国产剧继续出现佳作，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宁理出现。

然而另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是，演员的走红，有时也会成为双刃剑。

王砚辉也是经济适用型演员的代表，在《烈日灼心》里，他贡献了一段法制纪录片式的神级表演

有过太多这样的前车之鉴。

匪气如王千源，其实也贡献过不少颠覆性的角色。

2002年，王千源在《空镜子》里客串了一个名叫陈果仁的娘娘腔洁癖。

在这部20集的电视剧里，陈果仁出场还不到7分钟，但却成了观众心目中自带BGM的男人。

有一幕特别经典。

刘冠军饰演的老同学张波，带着自己刚离婚的小姨子孙燕（小陶虹饰）登门拜访。

陈果仁在洗手间洗手的间隙，张波跟身边的小姨子吐槽：“特爱干净，上大学的时候就这样。”

这话被陈果仁听到，立马从洗手间探出头，肩膀一挑，下巴一抬，责问对方：“死张波，你又说我什么呢？”

语气有点撒娇的意味，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的手指不是警告别人时常用的向下姿势，而是微微上翘，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你个死张波”

这角色要是换成如今的王千源来演，怕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了。

悍匪气质的固化，准确来说是2015年的《解救吾先生》之后开始的。

光是2018到2019这两年，他就连续在四部片子里出演了警察。

身上的粗野气质越来越强烈，导致前段时间他在《八佰》里饰演一个没碰过女人的“纯情庄稼汉”的时候，不少观众对此表示强烈怀疑。

在经历某个角色的爆红之后，演员都或多或少地会面对更多同质化片约找上门的选择。

要不要复制自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问题。

宁浩曾经就劝过张译，告诉他如果想要成功，最好先钻透某一类角色，找准自己的定位。

但靠军人形象成名的张译，一直以来选戏的套路都飘忽不定。

你很难用一个精确的形象去定位他的特点，角色与角色之间，总是能差十万八千里。

《黄金时代》里，张译饰演文人蒋锡金

可当观众把这些原本毫无共性的角色一一叠加，就会发现在张译的演绎下，每一个角色都有一层属于他本人的质感。

《亲爱的》里，他演一个丢了孩子的土大款。

劳心劳力组织起了一个寻子团，但找到孩子的，永远是其他团员。

有一回，黄渤饰演的团员为失而复得的儿子过生日，在生日会上，张译终于忍不住，跑到旮旯里崩溃了。

但一边崩溃，他还得一边东张西望，哭一会儿克制一会儿，生怕被人看见。

到后来，我在国内的一档寻亲节目《等着我》上看到那些被拐家庭的真实表现时，回想起张译的这段表演，简直就像一段纪录片。

这种质感说白了，就是好演员为了适配每一个角色做出的努力。

所以说到底，衡量好演员的标准从来没有变过。

观众们诟病一些演员选角固化，未必是在不满于他们不断复制自己。

更关键的，是观众们在这种偷懒式的复制里，看到了一个好演员如何在成名的诱惑里不断消耗了自己的灵气。

角色的定型、演技的模式化甚至退化，根本的原因仍然在于做出每一步选择的演员本人。

娱乐圈里从来不缺好演员，如果放到现在，还可以加上一条，好演员越来越不缺一夜成名的机会。

但成名之后呢？

是乘势而上还是维持初心，其实都不影响他们继续做一个好演员。

最重要的一点早已被无数的优秀演员们证明了：

只要心里有戏，就不会演什么都像在演自己。

他这样的演员，谁用谁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