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原始人 幽灵的望远镜

恶作剧的衣装

1

姐姐，不好了。我现在应该去抓蟑螂男呢，还是应该去追那个偷了爱丽丝的衣服用来cosplay的女孩子呢？这个究极选择正在迫近。对不起，我的话好像有些难以理解。我自己也很难理解。如果要一一说明的话，就请容我把时间倒回到昨天吧······

我踌躇之际，时间却在毫不留情地飞逝。那个爱丽丝已经消失在了土丘顶上的建筑里，而我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于是只得握紧手机，望着远处那栋开着窗的废墟大楼。

2

“你这家伙，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倾斜的茶杯将饮料送入她那悠然张着的口中，而她则闲适地瘫在椅子里，跷起了一条腿。从她闻着茶杯里香气的样子来看，的确是上品茶叶。带着十几岁少女身上所未见的冷淡和优雅，此人正自上而下、蔑视地看着我。

“我已经尽力了啊。”比起说话，我此刻显然更需要空气。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爬上了废墟大楼的四楼，我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全身到指尖为止都酸痛无比，过度使用的腰腹部更是难以堪言。“像这样把装满煤油的罐子······用自行车载过来······再搬上楼什么的······而且还要搬三次······”

从离这里一站地远的家庭用品商店买油罐，用自行车运到大楼，随后再搬上四楼——已经重复了两次这样的路程的我，已经连懒腰都伸不动了。可是，茉莉花同学要求的是三罐油罐，这就意味着我还得往返一次。饶了我吧。就算最近天气开始转凉，为了供应室内使用的煤油的取暖器，也用不了三大罐吧······简直就是欺负我嘛。

茉莉花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最近买的银色怀表。打开盖子、瞥了一眼表盘之后，又啪嗒一声合上，继而放回到胸口处。

“你这家伙也太慢了吧，还以为你已经倒毙道旁了呢。你这家伙，把手机忘在这里了。”

我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刚刚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忘带手机了呢。我连忙站起来，把手机拿了回来。

“你、你没偷看吧！”

茉莉花同学正索然无味地看着赤红色的阳光。夕阳晕染着这个不通电的屋子，显得格外明亮。

“凭什么以为本小姐会那样做呢？”

“你之前明明偷看过我的通话记录好吗！”

“说起来，那个吊坠上的宇宙生物，到底是什么？”

“啊，你是说这个吗？”我看着自己的手机，“我觉得它应该不是什么宇宙生物，只是海豚罢了。”

诚然，如果不特意说明这东西是海豚的话，谁都会将之当成宇宙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发现的未知生物吧。实在算不上有品位。裕见子姐姐送来的土特产，总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呢。而她的这种奇趣，也只有姐姐能够理解，至于我，每次拿到裕见子姐姐送来的土特产，都不知道这是要拿来干什么的。

“这是我表姐上个月买回来的土特产。别看它长成这样，我可是从三个里面挑了看上去最得体的呢。”

“是你这家伙第一个挑的，然后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是······这么个玩意儿。”

和我妈拿的那个粉色海马比起来，我认为还是这个比较好看。那个海马才真的是，除了说它是奇形怪状的宇宙生物之外，什么都不是吧。我打开翻盖手机，确认没有被茉莉花偷看过的痕迹。如果之前发给姐姐的邮件被她看到了的话，那我也只能从这边开着的窗户纵身一跃了。不然茉莉花一定会再次以向别人暴露我是个姐控来要挟我去服从她的各色命令了。

“别的事情先放一边，快给我把这个搬到隔壁房间去，放在这里味道太难闻了。”

“对不起······”

我举起刚刚搬上来的两个油罐中的一个，费力地搬向隔壁房间。

“你这家伙，就不能同时搬两个吗？真是个连蛮力都没有的男人。”

正当我左摇右晃地搬着罐子之际，背后传来这样的话语，如小小的细箭一般刺伤了我的心。

反正，我就是个没有蛮力、愚蠢、不值得拯救，也帮不上忙的人就是了。

既然这么说，那就不要让我来搬啊，你自己去试着搬搬看啊。

杂念丛生的我把红色的油罐搬到了隔壁的空屋。如果我有几分蛮力的话，应该更能帮上忙吧。那样就能让茉莉花同学开心了吧，能让她感谢并夸奖我了吧？

而我刚刚或许正是为了她的夸奖，才拼命地踩着自行车搬罐子的吧。

不过，也很难想象她夸奖我的样子。

茉莉花同学是住在那幢废弃大楼里、如魔女一般的女孩子。每天不去上学，而是通过望远镜从大楼观察学校的一个怪人。因为她和普通女孩子差得实在太远，所以时常会令我有些害怕。

自称一直住在这种地方的少女，脑子肯定坏掉了吧？然而，经历了最初避之唯恐不及的感情障碍之后，现在的我，早已将她的存在融进了自己的日常生活里。

将剩下的油罐也搬到隔壁之后，我累得以手支腰，回到了茉莉花所在的房间。

而茉莉花则和此前一样，坐在窗边的椅子里。从背后照射进来的赤色阳光温柔地轻抚她的黑发。她的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修长而卷曲的睫毛也耷拉着。她手中拿了一支粉色的唇膏，就着微弱而湿润的阳光，慢慢旋转着口红，将前端对准了自己的樱唇。我暂且凝视着那在嘴唇上缓缓移动的口红。棒状的唇膏缓缓地描摹着她唇的轮廓，增饰了一些妖艳的光泽。特别是涂到下嘴唇时，嘴唇会因为唇膏的按压而产生柔软的反弹。而当口红游走到两片嘴唇之间时，她又流露出集中注意力的表情。此时的茉莉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翕动之前一直紧闭的樱唇。

她便这样张着嘴，懒洋洋地歪头看着我。而我此刻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了她那珍珠般的雪白贝齿之上。

“看什么看？”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断摇着头。

“什、什么都没看。”

茉莉花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眼睛，就像猫咪那样。不，就像思考着如何恶作剧的魔女那样，邪恶而妖艳。

“你这家伙，嘴唇很干燥呢。这东西，之前从没用过吧。”

她将右手上拿着的口红向我递了过来。

“用一下试试？”

“什么？”

用一下，这个？难道说，用刚刚抹过茉莉花嘴唇的那支唇膏？

“啊，那个······”

我能怎么回答呢？应该怎么回答呢？

在我那肤浅的内心中，一定会选“yes”吧。而且会等不及立刻就拿来往自己嘴上涂。可我的自尊心还在拷问着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就这样同意真的好吗？不会被茉莉花同学讨厌吗？“你这家伙，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会被这样斥责吗？不过，这次是她主动问我的，不要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答应下来就好了。

“啊，好，请给我吧。”

我点着头走向她。窗外吹来一阵微微寒冷的轻风，将茉莉花身上的气味带了过来。那是如草莓一般甘美诱人、又有些醉人的气息。

她又将那东西的盖子打开，轻轻地转出了膏体部分。

又将其前端抵着自己的嘴唇，缓缓摩擦着。

“想要吗？”

她问道，扬起了已经染成樱花色的嘴角。

我点着头。

可是，她突然放下了那只拿着唇膏的手，说道：“那么，就派给你这家伙一份新工作吧。”

“什么？”

新工作？

突然，一股巨大的厌恶感从胸口涌了出来。

“明天就是文化祭了。至今为止，每年的文化祭上都会出现恐怖蟑螂男，给我去把那个东西抓回来。而这个，就是对这份工作的褒奖。”

她盖上了唇膏的盖子，将之放在桌子上。

恐怖蟑螂男？真是个廉价的名字呢。

不管怎么说，我似乎又要去调查那些不明所以的怪谈了。

而且，我又该怎么抓住那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3

我从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进入女仆咖啡店这种地方的一天。

我们班在文化祭上的节目，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决定了，又在我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完成了筹备。与其说是文化祭的节目，倒不如说是以班里有人气的活跃男女生们为中心举办的活动。像我这样完全没有朋友的人，以及那些缩在角落里热烈讨论游戏之辈，是被排除在整个计划之外的。

之前因为受命于茉莉花的关系，明明属于宅部的我，却也数度徘徊在放学后的校园里。偶尔路过自己所在的班级，偷偷从门缝里看到过他们热闹地筹办着文化祭的样子，于是更进一步地确认了那里并非我的容身之所。男生们对着简陋的海报大笑，女生们则对他们颐指气使，还有一些女生在通力协作的同时说着闲话。为了仅仅两天的文化祭，将全部精力灌注于前期准备，这也是展现班级凝聚力的一种方式吧。而目睹却又无从参与这些事的我，也只能抱着早点离开的心情，低头匆匆走过走廊。

意外的是，提出筹办女仆咖啡厅的竟是女生们，似乎是因为想穿上那套精挑细选的制服的缘故。我原本以为那种衣服只有阿宅才会喜欢，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当然，我本来一定是不参加文化祭，直接回家那一派的，直到茉莉花给我出了那个难题为止。

“你这家伙的班级，好像要办女仆咖啡店呢。”茉莉花说着，用双筒望远镜看着学校的方向，“而那个所谓的蟑螂男，每年文化祭的黄昏到晚上这段时间里必会出现，似乎会紧贴着学校礼堂的外壁移动。”

“哈？”我的脑中浮现出穿着蟑螂服装的怪人模样，便打断了茉莉花的说明问道，“这也是怪谈吗？”之前她所感兴趣的，不是怪谈就是鬼故事，可这个蟑螂男，乍看之下应该并不属于这两类吧。

“从这栋楼看不到礼堂。你这家伙，给我从班级教室里好好地监视那边。”茉莉花无视了我的问题。

“这、这样不好吧。我在自己的班里，帮不上什么忙啊。”

“那就给我作为客人坐在那里。咖啡店的话，会有很多客人吧。”

如此这般，我便有些羞耻地参与了文化祭，根据茉莉花无情的命令，我必须从下午一点开始监视。而从那时起，一直到蟑螂男可能出现的黄昏时分（虽然我认为并不会出现），难道我都要待在女仆咖啡店吗……那样的话，会不会被当成专门欣赏穿女仆装的女孩子的变态呢？当然，我并没有这种癖好，班里的女生看上去不过只是小孩子，我对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是啊，如果是穿着女仆装的茉莉花同学，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她高挑成熟，还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而她那长长的黑发，也和女仆装是绝配。还有那傲慢的态度，若是她说着“这可不是特意为你而做的哦”，同时奉上美妙的服务，只是妄想一下这一幕，我便不能自已了。

······就算要献上生命，也想求她这么穿一次呢。但即使天地易位，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二分。还有些早，而我没有地方可去，便径直走向自己的教室。在走廊上遇到了打扮成假面骑士和孙悟空的同学，之后我来到了教室门口。如果没记错，穿着女仆装招揽着顾客的女孩子应该姓橘。班上同学的名字我几乎一个都不记得。

橘同学头戴喀秋莎发箍，穿着围裙，可谓正统派女仆。到昨天为止还是普通教室的咖啡店里，此刻早已满座，还有些人扒在门口，偷看里面的情况。而这些人中，竟多数是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女生。看来，本以为顾客会以戴着眼镜、胖胖的大哥哥们为主的我，完全想错了呢。如此一来，站在嘈杂的他校女生中的我，也变得格外显眼，说不定被女生们当成瞄准女仆装而来的阴湿男了吧。橘同学似乎也抱有此意，目光刺得我脸颊生疼。这家伙，明明之前一点忙都没帮，现在却正大光明地跑来，一定是因为喜欢女仆吧。嘛，那些性格阴暗、喜欢游戏和动画的家伙都是这个样子就是了。二次元死宅，真是恶心——她现在绝对是这么想的吧。

我性格阴暗、没有朋友，这点没有错。得知他们背着我决定了文化祭的主题之后，我没有表示出任何想帮忙的意思，也是事实。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才令我的心情更加复杂。不过橘同学似乎正忙着招待顾客，并没有注意到我。或者应该说压根就没认出我的脸。是啊，一定是这样。我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有我或没我，对大家都是无所谓的。所以说，整个文化祭一定是背着我进行的吧，直到昨天为止一直如此，今天亦如此，恐怕明天也同样会如此。

稍等了一会儿，几位带着家长一起来咖啡店的顾客离开了，我便和他校女生们一起走了进去。可惜的是，迎接我们的并不是“欢迎回家，主人”，而只是普通的“欢迎光临”罢了。是因为碍于女孩子的脸面呢，还是对其他客人来说，这么迎接也很正常。反正我们班所谓的女仆咖啡店，不过就是指服务生穿着女仆装而已吧。

教室里挂着许多廉价的装饰品，大多数是幼儿园和小学教室里常见的剪纸。把课桌拼在一起而组成的咖啡桌上，铺着颇为时髦的桌布。唯有这点，还算和咖啡店有些沾边。

“咦，这不是柴山君吗？竟然来我们这儿了啊。”拿着菜单的女生浅笑道，我却完全忘了她叫什么，只记得其他女生似乎管她叫“玛丽”。她的制服和橘同学的不一样，以黑色蕾丝和领结为主基调，稍微有些哥特风。“每种果汁都是两百日元。红茶因为做起来很麻烦，所以请尽量不要点。也请不要提出其他过分的要求。”

玛丽同学用如雪崩一般的语速说着，令我的脸色变得惨白。好不容易我才动了动干燥的舌头，说出了“橙汁”二字。随后又因羞耻而脸红了起来。完全没有帮忙筹备文化祭，却为了目睹同班同学的女仆装扮而来到此处的阴暗男生，还像舌头上沾着刺一样不能好好说话，我的形象大抵就是这样了吧。正当我准备低头向她说声“对不起”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装着橙汁的纸杯已经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于是我赶紧喝了一口，暂且缓解了自己的情绪。

也不知运气是好还是坏，我坐的位置正好位于窗边，完全可以从这里看到礼堂的全貌。的确，从那栋废墟大楼望过来的话，视线会正好被这边的礼堂本身遮蔽，看不到反面外壁的状况。

我取出手机，发了一封邮件：

“到达女仆咖啡店。蟑螂男未出现。”

很快便收到了回信：

“知道了。”

似乎从她那边可以监视到这里。如果逃跑的话，肯定会被茉莉花狠狠责罚吧。不但拿不到唇膏，还会被安排去做什么更奇怪的事情吧。是的，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唇膏。我试着冷静下来，质问自己，应该没有那么想要那个吧？或者不如说，要是真拿到了那东西的话，也太变态了吧？我绝对没有那么阴湿、恶心，也绝不是死宅，只不过被大家单方面地当成了那种人而已。所以说，才不是······那个······我才不是特别想要那支唇膏呢。只是不想被茉莉花同学讨厌，才老实地服从她的命令。但如果她真的把唇膏给我，我也会老实地收下就是了······

在隔板划出的工作区和我们所在的服务区之间，女仆们正匆忙地往来穿梭着。而教室门口，穿着文化祭特制T恤的男生大声问道“传单去哪儿了”，并想要闯进咖啡店来寻找，却被女生们阻止。“笨蛋，不在这里啦，在隔壁好吗。”

而在这期间，我和其中一个女仆对上了眼神。这个女生留着长长的黑色卷发，徐徐从展板另一边走了出来。因为围裙太短的关系，裙摆和白色的过膝长袜之间露出一截大腿，也就是俗称的绝对领域。她对我眨了眨那双杏仁状的眼睛，又招了招手。那是一张令人心花怒放的笑颜。

感觉自己恋爱了。

她在和谁打招呼？回过头，却发现我身后除了窗户别无它物。难道是在冲我招手？这个女孩子在和我打招呼？我们班上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吗？不会吧。如果有，她一定非常引人注目，我不可能不知道。

她那雪白的脸颊好似水果软糖，从袖子里伸出的，是和时下偶像一样纤细的手臂。她是其他班过来帮忙的吗？只见她走到教室门口，和走廊上的两个女生聊着天。

真是好久没见到如此鲜活的美少女了。和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生活肯定会非常艰辛吧。我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喜欢上她，但这种想要疏远那位女仆的心情，却不是因为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茉莉花的身影。毕竟我对那个人而言，不过是个男仆而已吧······

凭着两百日元一杯的果汁，怎么也坐不到三个小时以上吧。怎么办呢？我开始对监视窗外这项工作产生了厌倦，便用视线搜寻刚刚的那个女生。真想再看一次她那张笑颜啊。当然还有刚刚没有完全看到的她的大腿。

此刻她还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带着凝重的表情朝教室里看着。粉色的艳丽双唇好像正低语着什么。她又一次眨着眼睛，招了招手。咦，她到底在招呼谁呢？我再次向身后望去，果然还是空无一人。我唯唯诺诺地指了指自己之后，却看到那个女孩子点点头，又扬起了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她指的是，我身为班级一员，应该在现场帮忙？还是说，已经喝完果汁的话就快滚？

我僵硬地迈开步子，走向走廊。

“喂——喂——柴山，”她说道，透过刘海可以隐约看到那因有些困扰而皱起的眉头，“你没事做吧？这样的话，能不能帮个忙？”

心中一凉，果然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呢。

“嗯，是没事做······”

接下去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好无语地看着那女孩子的脸。而她那长长的睫毛下的杏眼，也看向了我。

“啊，那就交给你了哦。这边刚刚发生了点事情······”

那对抹着口红的粉色嘴唇这么低声说道。细看之下，我似乎在那妆容之下发现了什么。于是便打断了她的话。

“那个，你是······”

“嗯？”

她歪了歪头，一头黑发落在了连衣裙肩膀位置的蕾丝边上。

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你是······小······小西、小西同学？”

连着眨了好几次那对杏眼后，她一边拍着手，一边大笑了起来。之后还用力地拍了拍旁边一个女生的肩膀。

“哇——好厉害——真的是那样啊！”

那个被拍了肩膀、留着马尾辫的女生微笑着答道：“是啊是啊，我就说了吧。”

另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女生也笑道：“是吧是吧！”

“那个······是、是不是认错人了，对、对不起。”

我低着头，感觉自己的耳根都红了。

“没有认错啦！”她边笑边说，“不过，你怎么没发现我呢，明明我都和你说话了啊！”

“嗯，”我慌忙抬起头来，“真的是······小西同学？”

她好像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举起一只手遮着脸，点着头。

“啊，菜穗，妆都花了哦。”马尾辫女生担心地看着她。

“啊，糟糕。”她将遮在脸上的手放下，仔细地抹干了渗在手指间的眼泪，“但是，真的太好笑了啦。柴山真的没认出我呢。”

“那是因为······头发，变长了······”

“啊，这个吗？这是假发啦，假发。问玛丽的姐姐借的。”小西同学欢快地原地转了一圈，“看上去是不是和真的一模一样？怎么样，合适吗？”

我实在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便向她询问另一件事。

“那个，眼镜呢？”

“啊啊，换成隐形眼镜啦，隐形眼镜。并没有戴着红框眼镜的女仆吧，机会难得，就换了。”

我所认识的小西同学，是个留着男孩子气的短发，拥有足以逼视对方双眸的锐利眼神的摄影宅。而现在戴着隐形眼镜的她，眼神看上去温柔了很多，恐怕之前那种眼神只是因为拍照时不能戴眼镜而造成的吧。

“比起那个，柴山，”穿着女仆装的小西同学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D班出大事了呢，爱丽丝的戏服不见了······”

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今天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我似乎还未接受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就是小西同学这一事实。

“那个，爱丽丝的戏服是······”

仿佛是想让她们来亲自向我说明，小西同学看着身旁的马尾辫和丸子头。马尾辫女生开始向我解释了起来。

“我们班文化祭的节目是话剧，准备演《爱丽丝仙境漫游记》的。”我并不认识正在说话的这个女生，不过如果是隔壁班的话，不认识也理所当然，“可主角爱丽丝的服装却不知去哪儿了······”她回过头看着教室深处继续说道，“你们看，我们两个班共用一间后勤室，更衣室也是一起的，对吧？所以本来我们还以为是你们班的人穿错了衣服，可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呢。”

“嗯，再怎么说我们班的人也不会穿爱丽丝的戏服吧。”小西同学说道，“爱丽丝穿的是蓝色围裙，对吧？虽然我们穿的也是围裙，可颜色完全不一样。”

“也是呢······”

“但我还是去向玛丽确认一下好了，万一还是找不到，你们就来借我的衣服吧。”

“嗯。不过，找不到那套衣服的话，会很麻烦呢。这次我们班没怎么认真准备，除了爱丽丝之外，其他角色的服装都是随便做的。所以，那样一来，我们的节目也会变得无人注意吧。”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整理了一下事故的来龙去脉。隔壁D班的文化祭节目是话剧，改编了《爱丽丝仙境漫游记》。而我们C班，似乎借了D班的教室，用作共同更衣室。结果放在那个教室里的扮演爱丽丝所穿的服装消失了，是这么回事吧？

“话剧什么时候开演？”

“一点。”马尾辫有些难为情地答道。

“啊，只剩二十分钟了。”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确认时间，十二点三十三分。

“D班的教室全找过了吗？”

“当然了。大家早就搜了个遍。”

“那么······”如果在教室里没找到的话，“就是被谁······偷走了吧。”

偷走爱丽丝的衣服？

“现在还不清楚，”她歪着头说道，“有子大概还在漫无头绪地找呢——啊，有子就是那个扮演爱丽丝的女生，她似乎把遗失服装的责任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毕竟是在她眼皮底下消失的，那套衣服也是有子全力要求才买的。”

“但是但是，”丸子头提高了声音，说道，“说是被偷走了也很奇怪吧。我一直站在展示板旁边，经过那里的人绝对会被我看到。最后一个使用更衣室的是菜穗，而从那时起，一直到真姬你过来找衣服，这期间没有人出入过。”

“嗯，那有没有可能，是谁趁纱知你不注意的时候······”

面对有些兴奋的丸子头，马尾辫这样提醒道。我终于知道了丸子头女生的名字是“纱知”，因此有些安心。至于“真姬”，应该就是那个马尾辫女生的名字吧。搞明白正在和我说话的对象的名字，这让我冷静了下来。

“总而言之，柴山，快点儿去找爱丽丝的衣服吧。”小西同学打开翻盖手机说道，“还有不到二十五分钟了呢。D班的真姬她们要进行最后的排练，我们班的其他人都很忙。我去和叶绘请个假，咱们两个人一起，应该能做点什么吧。”

“应该能······做点什么？”

“如果真是被偷走的话，不太可能找到了吧……不过还是有时间去借一套的。这样，我去服装研究会那边看一下，他们好像在办时装秀。柴山你去鬼屋那里，那个鬼屋好像是西式的，说不定会有浑身染血的爱丽丝呢。”

虽说染血的爱丽丝的服装应该不能用，但我感受到了小西同学的干劲。

“教学楼外面还有些cosplay的人，如果有人扮演爱丽丝的话也试着问一下吧，能不能把衣服借给我们。”

“可是，菜穗，不行的吧。只有两个人，怎么都找不过来吧。”

对马尾辫的疑惑，摇着一头长发的小西同学回答道：“我可以的啦，至于柴山，反正他很闲。”

而被她擅自加进去的我，并没有反对。

“而且，”小西同学有些害羞地眨了眨杏眼，笑了，那是发自心底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温暖笑容，“我很清楚有子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这一步，绝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

如果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那就尽力去挽回。

眼前的小西同学，和我平素所知的她完全不同。

此刻的她诚实地诉说着为别人悲伤、为别人愤恨的心情。

而这，或许也是小西同学的本质。

4

“有希，文化祭你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吗？”

姐姐总喜欢这样称呼我。明明跟她说过好几次要叫我祐希的，现在这个称呼听起来像个女生的名字。[1]而每次向她抱怨，她都笑颜满满地回道：“我只是想显得和你亲近点啦，没别的意思。”

每次文化祭我都会待在家里，借看漫画来消遣那几天的时光。面对这样的我，姐姐总是劝道：“又无事可做了吗？真是浪费时间呢。有希也去逛逛文化祭吧。”“文化祭一年才一次，就算没参加社团活动，用流下的汗水创造出的美好回忆也会使这几天变得极其特别呢。”“这种活动，过了这个年纪就参加不了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哦。”姐姐的声音很温柔，而她的劝诫也的确在我心中激起过一丝余响。

初中的时候我也几乎没参加过文化祭。初二那年，班级没有搞活动，我又没参加社团。大家一起协力完成想做的事情什么的，对无能之辈来说实在太艰难了吧。而初一时虽然和全班同学一起制作了鬼屋，却完全没留下如电视剧和漫画中所描绘的那种青涩记忆——真正留下的记忆与其说青涩，倒不如说是酸楚吧。

我的确什么也做不到。不会讲笑话的自己，总是会让各种交际场合冷场，使气氛变得尴尬。手指更是非常笨拙，制作装饰物时经常失败，因而需要两倍于别人的时间。当然，体力更不在讨论范围了，每次试图做些体力活，也总是在女生们的讥笑声中作罢。无论被分配到什么事情，我都是一样的心不在焉、一样的磨磨蹭蹭。

终于明白自己毫无用处之后，便因为羞耻而连耳根都热了起来。我低着头、缩着身子，再待在班级里感受着众人的视线，让我觉得十分痛苦。

虽然也很羡慕乐在其中的大家就是了。

姐姐曾问我：“和大家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既然觉得独自一人难以排遣，那么不想加入到那个嘈杂的圈子里去吗？”

那时的我，并没有好好接受姐姐的劝诫。“我这样挺好的，才没有想加入，那种事情就让那些喜欢文化祭的人去做好了。”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决绝地回答呢。

“筹办鬼屋的是二年B班，如果有可以使用的服装的话，马上打电话给我。”

可今年的文化祭里，恐怕没有和爱丽丝相关的项目吧。

不过，不知不觉间，我却为了那丢失了的爱丽丝戏服，开始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之前通过红外线通信和小西同学交换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这样，除了姐姐和茉莉花之外，她成了我手机通讯录里的第三个女孩子。此外，我还顺便记下了牧田同学的联络方式。一次拿到了两个女生的邮箱地址，对我的人生而言可谓一种激变吧——牧田同学是那位D班的马尾辫女生。原来如此，她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真姬，只是因为姓牧田，而被小西同学她们那么称呼而已。[2]

离演出开演还有二十五分钟。

教学楼的每一级楼梯上都贴有揽客用的贴纸，我两级一跨地越过它们，跑上了楼。看上去就好像跑在蓝色、绿色和黄色碎纸铺成的彩虹桥上一般。而楼梯旁的墙壁也未能幸免，贴满了各个社团和班级精心制作的海报。走廊上更是充斥着种种叫卖之声。“欢迎光临”“快来玩吧”“宾至如归”“先到先得！社刊两百日元一本！”“新鲜的烘山芋出锅了！”我则在其间穿行而过。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是弄丢了衣服的话，还有可能找出来，然而若是真的被偷了的话，就不可能随便找到了吧。可是，为什么要偷呢？偷走爱丽丝的戏服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没有这套衣服的话，那场演出就会失败吧，那么，是不是有人想要妨碍一年D班的演出呢？抑或是因为那位扮演爱丽丝的有子同学太可爱了？比如说，偶然之间，碰巧看到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的衣服就在眼前——真的只是碰巧哦！没有任何坏的想法哦，也没想到会造成什么事故······真的持有这样的动机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知为什么，我还开始妄想茉莉花卧室里的床上放着的她刚换下来的衣服。那干净雪白的衬衫因为离开了主人的身体而瘫在床上，还有呈环形的短裙，让人得以想见她的纤细腰肢。这些衣物就好像是刚刚从她身上脱下来的，带着体温和芳香。此外，一旁还有那纯白蕾丝的······蕾丝的······

不不，说到底，还是不会偷的吧？就我自己而言，闻、闻一下、摸一下什么的，也就够了吧……真的偷走，会很麻烦的吧。但是，这世上，有些变态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偷偷地舔喜欢的女生的竖笛，所以我的推理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是啊，偷走也好、暗中拿来舔也好，都是变态才会做的事情啊。我的话，绝不会做到那一步吧。首先，偷的话最后终会暴露，从而让那个女孩子就此讨厌自己，这样的下场，和初衷无疑是背道而驰的。

看了一眼牧田同学给我的文化祭导览手册，二年B班筹办的鬼屋应该就在这一层。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气息急促而在和他人说话时带来尴尬，我刻意放慢了脚步、调整着呼吸。

走廊里，举目尽是往来的人潮，有的穿着文化祭特制T恤，有的穿着其他学校的制服，还有些住在附近的小朋友。而这些人流，成了体力之外阻碍我的步速的原因。虽然已经调整了一路的呼吸，心脏却还是剧烈地跳动着。

我紧张地松了松领带。

究竟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呢？“请问尊处有没有爱丽丝的服装？”突然被人这么问的话，二年B班的人又会怎么想呢？一定会流露出“这家伙怎么回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样的眼神吧。我很恐惧和陌生人说话，其实和认识的人说话也有些恐惧。就像讨厌自己的声音的青蛙一样的我，应该也让和我交谈的对方十分困扰吧。

鬼屋门口排着长队，大多是带着孩子的父母。怎么办，是该排在他们后面吗？从教室里传来了女生们的尖叫声，似乎这鬼屋意外地非常真实呢。教室门内立着一块由护墙板制作的“石壁”，其上用“血”写了一行字：“沉默的祭坛”。当然从实际效果来看，这里应该叫尖叫的祭坛才对。仔细一听，甚至还分辨出了男生的尖叫声。

门口处放置着一组桌椅，似乎是用来检录入场的。一名穿着魔女服装的女生坐在那里，一组一组地引导着顾客入场。裸露着脖子周围的肌肤的服装看上去非常性感，可那位魔女的脸上却洋溢着天真无邪的表情，与其说妖艳，不如说是可爱。这套衣服应该很适合茉莉花同学吧，话说回来，那个人不用怎么打扮，本身就如同魔女一般。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该怎么和她说呢？要不就索性别问了吧，反正他们这里肯定没有爱丽丝的衣服，就算问了也是徒劳。小西同学一定能从服装研究会那边借到吧······因为鬼屋这边的主办方太忙所以没问，类似的借口总能编得出吧。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逃避对我来说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对重要的事情不闻不问、抽身而去，我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明明是这样······

却有了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手机上收到了新邮件。是小西同学。

“白跑了一趟，这里没有类似的衣服可以借。你那边怎样？”

握着手机，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还有二十分钟开演。

我走近那位魔女，对她说道：“那个，不好意思······”

她抬头看着我。

“什么事？”

“那个······这样问或许很奇怪，”我在心中组织着语言，对自己发出的嘶哑声音再次产生了厌恶感，连耳根好像也红了起来，“你们这里，有没有爱丽丝的服装？”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之色，使我不得不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一年级某班发生了事故，准备开演话剧之际却突然找不到准备好的戏服了。或许不是弄丢了而是被偷了，所以哪里都找不到。开演时间就快到了，所以，如果有类似的服装的话，能不能先借给我们······

就连我本人也觉得自己的说明太过生硬模糊。

可是这位二年级的女生却随着我的说明，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爱丽丝吗······”她歪着头思索着，“抱歉，我们这里应该没有类似的衣服。”

“这样啊。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令人窒息的难受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虽然已经努力将自己那模糊不清的想法传达给了对方，可最后还是白跑了一趟啊。

“啊，你不就是······”正当我准备就此离开时，却被穿着魔女装的前辈叫住了，“不就是夏天参加过试胆大会的那个男生吗，和菜穗一起的，是吗？”

“嗯？”

原来如此。我想起了和小西同学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参加的那个试胆大会。

“你看，我是你们最先碰到的那个幽灵啦，”魔女同学指了指自己，“想起来了吧？”

“啊······”

那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幽灵。

“那个，你是一年D班的对吧？我也帮忙找找看吧。其他班级和社团应该有暂时不用的服装，其中可能会有爱丽丝的。如果发现了的话我就送过去。”

魔女同学说着，微微地笑了。而我则在道过感谢之后，转身离开了她。

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服装。

不过似乎有我能做的事情。

虽然不能顺当地向对方说明，但只要认真地说出来，总能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的吧。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可我却觉得，下次与陌生人交流时，自己的举止应该比这次来得自然了吧。

5

我一边用邮件和小西同学交流着，一边穿过了走廊。鬼屋之后，我又拜访了演剧部，试图问他们借戏服，当然，结果仍然是白跑一趟。看着文化祭导览手册上所标明的每个教室的具体活动，我觉得可能会用到爱丽丝戏服的教室已经全部拜访过了。接下去只剩下教学楼外的模拟商店那边还有学生穿着cosplay的服装在叫卖，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向那边走去。

又收到了新邮件。打开翻盖手机，却发现并非是小西同学发来的。

“你这家伙，在哪儿？在干吗？”

完全不想和我多说一个字的内容。可向她说明整件事却也并非我所擅长。况且我本来就不习惯用手机发邮件，如果要认真回复的话，感觉要浪费好几分钟时间。

“之后再说。”因此，最终这样回复完邮件的我，站在了操场上的模拟商店门口。虽然文化祭期间在教学楼之外是可以穿室外鞋的，但因为没有换鞋子的时间，所以我还是穿着室内鞋来到了这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同时又收到了新邮件，还是茉莉花发来的。

“够了，给我回监视点。”

可我现在真的很忙啊，完全没有去监视什么不明所以的蟑螂男的余裕。我本想打电话向她好好解释这一切，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茉莉花的手机号。

教学楼外非常温暖，阳光有些耀眼。在这快意晴朗的天空下，充斥着大家生气无限的叫卖声。广播站在播报迷路的小朋友寻找父母的信息。

我突然想到，如果对茉莉花讲述整件事情的话，她会不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呢？

她虽然是终日拿着望远镜观察学校的怪人，却总能用聪明的头脑，针对不可解的事提出可以被人接受的假说。而她之所以对奇妙的怪谈那么有兴趣，恐怕也是因为某种强烈的求知欲吧。

这次的爱丽丝戏服失踪事件，说起来也带有一丝奇妙的意味。究竟是变态所为？还是想妨害D班的话剧开演？如果是茉莉花同学的话，一定能提出某种假设，进而将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向我们说明吧。

丢失戏服时的具体状况，之前牧田同学和梳丸子头的纱知同学已经说明过了。而既然离开演只剩一会儿了，更详细的证言已无从得知。

D班大概对制作戏服和小道具没那么热衷，所以制作过程延宕了许久。“我们班本来也想办鬼屋的呢，后来是抽签决定演话剧的。”纱知同学曾这么说过。

如果两个班项目重复的话，会被文化祭执行委员会要求调整。另外正好学校礼堂空着没人使用，于是共同促成了在礼堂上演话剧的困境，对他们班来说，已经势成骑虎。他们最初固然没什么干劲，不过随着文化祭日益临近，准备期间渐渐感到乐在其中。正如牧田同学所言，准备过程本身已其乐融融了。昨天晚上还有好几位同学在取得老师的许可之后，住在学校里准备演出。

D班分成准备小道具和服装的作业组，以及负责台词和演出的演出组。爱丽丝的服装则由有子同学在今天清晨直接穿过来，之后在D班教室里做最后的调整。为了方便更衣，用展示板和遮光板在那间教室里隔出了几个与外界隔绝的单独的小房间，我们C班的女生也是在那里换上女仆装的。

十一点左右，有子同学因为担心穿着戏服吃饭会弄脏，暂时换上了别的衣服。之后在十二点左右发现戏服丢失。其间那套戏服本该一直放在用展示板隔出的小房间当中。

据小西同学她们所说，外人侵入那间用作更衣用的教室是不太可能的，如果要带走戏服，就一定要用袋子之类的东西装着，不然一定会被D班的其他学生发现。同时，女生更衣室男生不能进。丸子头的纱知同学也确认了，小西同学换完衣服之后没人进过更衣室。

如果纱知同学的证言无误，那么爱丽丝戏服便不可能被带到更衣室之外。在推理小说里面，这样的情况已经算得上密室了吧？虽然小西同学换衣服的具体时间并不清楚，但她既然是在有子同学换下戏服之后换的衣服，那应该是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少许踌躇之后，我给牧田同学发了封邮件。

“请问，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出入更衣室的还有谁？”

在弥漫着章鱼小丸子味道的操场上，我在密布的人群中艰难行进。看向周围，有各种穿着女仆装、旗袍、假面骑士，甚至佛祖装扮的人，唯独没有爱丽丝。而一位穿着女仆装迷你裙的男生，无疑给我的眼睛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我只好在脑中怀念一下茉莉花的大腿，以作平复。

手机上又收到了两封邮件。

“纱知说没人出入过，但也有可能看漏了。我们已经打算用女仆装将就一下了，柴山君快回来吧。”

牧田同学的邮件如此写道。的确，丸子头纱知同学的证言属实的话，那偷走戏服的，便只可能是最后一个更衣的小西同学了。但是，小西同学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吧······

还有一封邮件，来自茉莉花，内容令我胆寒。

“你这家伙，在哪里？”

甚至能感受到文字中渗出的恐怖。难以想象如果不马上回复的话会发生什么。我慌忙点着手机键盘，开始写回复，手指却已有些不听大脑使唤了。

为了不妨碍到路人，我一边回着信息，一边走到模拟商店的棚户下。然而一路上路人的说话声不断流入耳中。“刚刚那个爱丽丝真的好可爱耶，不知是哪个社团的呢。”“是那个啦那个，演话剧的那个班······”

我连忙中断回复邮件，抬起了头。茫然四顾之下，发现这对话来自附近他校的三名女生。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踱着步观察着，却没在周围发现她们所说的那位爱丽丝。看了一眼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了。

没办法了，我只得向那三人走去。

“那、那个······”

和被自己叫住的女生们对上了眼神，我连忙站直了身子。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回事啊这家伙，难道是搭讪”。听了我的问题之后，她们指了指操场另一头，说道：“在那里。”我顺着她们的手指望去，原来是体育馆和社团活动楼方向。

我连忙从偷偷笑着的她们面前逃开，去寻找那位爱丽丝。

刚刚的自己制造了多么屈辱的回忆啊。而茉莉花那边，大抵早就怒不可遏了吧。话说回来，我都完全不认识D班的学生，本来应该没有为她们四处奔走的道理吧······

可为什么我还是跑了起来？

时间也比我想象中的过得快。我在人群中辛苦前进，同时四处张望操场周围，与运动绝缘的身体几乎窒息一般地渴求着水分。全身汗如雨下。而意识到这份不适感，又让心脏跳得更快了。我把手按在了胸口，试图平复狂跳。说起来，因为紧张的关系，我连中午饭都忘记吃了。口渴兼空腹，体内的力气仿佛被吸干。我连忙调整着呼吸，在近旁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瓶一百一十日元的清凉饮料，打开大口地喝着。学校里的自动贩卖机的标价似乎比外面的要便宜十日元。

飞快地喝干了一整瓶饮料，把瓶子扔到垃圾箱之后我又确认了一下时间，还有十二分钟。呼吸似乎也渐渐平复了。绝不能在文化祭上晕倒。我用手帕擦着汗，观察着周围。爱丽丝的戏服似乎是很显眼的蓝色，应该不会看漏吧。可我仍没找到穿着类似衣服的女生。相反，却发现了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子，站在樱花树的树荫下······啊啊，那个绝对领域，之前绝对看到过。

“小西同学？”

她像要将自己隐藏在树荫里似的低着头。那因为被我叫了名字而抬起的脸上，一双妙目有些红肿。我有些动摇地看了看周围，究竟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哭泣呢？

“那个······”

正当我想着下面该说点什么才好之际，小西同学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我。接着，她竟然笑了出来。

“不是啦、不是啦，是因为隐形眼镜······”

“嗯？啊啊，这样啊······”她的回答总算让我松了口气，“是、是掉在地上了吗？找到了吗？”

“没事啦，但是有些碰坏了。因为觉得痛我就把两个眼镜都摘下来了。”她拿出一个如药盒般的隐形眼镜盒，继续说道，“刚刚和别人撞了一下。”

“这样啊······这样就好。”

“怎么了你，难道你以为我在哭？”

“不、不，我是说——啊，嗯。”

“真的没事啦，就是有些不甘心呢。要是最后还找不到爱丽丝的话，我大概真的会哭吧。”

她反复眨着眼睛，看上去还是很痛的样子。

“有子呢，”小西同学小声说道，“怎么说呢，或许是过于轻信了吧······不，应该说是背负了过多的期待才对。就算是别人开的玩笑她也会当真，是那种把所有的麻烦事都拿来自己做的人······嗯，可能还是不太适应班级里的生活吧。”

“那······她是你朋友？”

“初中时我们是一个班的。”小西同学低头道，同时擦着自己的双眼，“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可以表现自己的舞台，却遇上了这种会招来仇恨的事情……真让人有些火大呢。这次戏服如果真找不到了，肯定会有人因此怪罪有子的吧。”

小西同学说着，把隐形眼镜盒塞进了口袋里。

“不过，既然有子也还在到处寻找的话，那么现在绝不是哭着说什么丧气话的时候呢。还有点时间，再去找找吧。”

“啊，关于这个，”我慌忙地搜寻着周围，“据说就在这附近，有人看到爱丽丝了呢。”

“什么，真的？”

感觉又被小西同学紧紧盯住了。啊果然，她不戴隐形眼镜时眼神就会显得有些凶。

“嗯，就在刚才，她应该就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小西同学没看到吗？”

“看不清是不是呢，我刚刚一直在这里收拾隐形眼镜······就在刚刚，有可能是往那边去了。”

小西同学手指的方向，和刚刚女高中生三人组所指示的一样，都是体育馆和社员活动楼那里。

“到底是哪里？”

“应该是社团活动楼吧，不过那边没举办活动，也没什么人的样子。”小西同学说道，“要是真有人cosplay爱丽丝什么的，也太好笑了吧。”

的确，但如果真有这种奇妙的偶然的话，还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cosplay用的衣服都是偷来的话，才真是好笑吧。”

“你在说什么啊，听不明白。”

小西同学因为我的笑话笑了起来。

我们两人并排沿着模拟商店旁的路走着。带着全家一起来文化祭的人意外得多，路上全是人，所以我们也走得比预想中的慢很多。

“啊，柴山！”

总算快到社团活动楼了。那是一幢一层楼高的古旧小楼，为几个社团共用。

眼前的庭园里并排栽种的树木营造出一种宁静的氛围。而在我们所在的道路尽头有座小山丘，顶端便是社团活动楼。站在楼前的，应该就是爱丽丝吧。看那件蓝色围裙洋装就知道绝对没错。

“对不起，那位穿爱丽丝衣服的同学！”

因为吹奏部的演出刚刚结束，从一旁体育馆里如潮水般涌出的人群正好阻碍了我们的脚步。小西同学徒然地冲那边喊着：“请等一下——”社团楼比我们所在的位置要高出一些，因此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张回过头来看我们的爱丽丝的脸。的确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感觉她也看了我们一眼，然而，她突然露出吃惊的神色，转身进入了社团活动楼。

“为什么要逃走呢——”

小西同学在人群中艰难前行，不断用手分开逆行的人流。我赶忙跟在她身后。紧接着，小西同学拿起了她的手机。“喂喂······吵死了——到底什么事啊？”应该是在打电话吧。

“什么？啊啊······这样吗？好好。抱歉，嗯，马上就去。”

小西同学拉着我走出人流，对我说道：“抱歉柴山，我得马上把身上这套衣服送到礼堂去。”

“啊，已经开演了吗？”

“还有十分钟左右······真姬让我快赶过去呢。有子她们好像已经到礼堂了。”小西同学有些遗憾地看着社团活动楼，“那个，如果那个爱丽丝肯借给我们衣服的话，就把她带到礼堂那边吧，拜托了！”

“好的，小西同学。”

她转身而去，我瞥到了她女仆装摇曳的短裙下的绝对领域，目送着她的大腿离开。

还有八分钟。就算抓到爱丽丝之后马上把她带到礼堂，也来不及了吧。

但是，刚刚这位爱丽丝，又为什么要逃走呢？

莫非她穿着的，就是那件被偷走的戏服吗……

我朝着社团活动楼走去，拿出手机，拨打了牧田同学的电话。因为紧张，我的手指有些发冷。仔细想来，这竟是我生下来之后第一次给女生打电话呢。

“你好，我是牧田。”

“那、那个你好，我是柴山，C班的······”

“啊，刚刚真是谢谢了。你现在在哪里？时间就快到了呢。”

“其实，我们找到爱丽丝了。”

“什么？”

“那件爱丽丝的戏服······是不是裙摆上镶着许多荷叶边，看上去很古典的那种？”

“啊，是，应该是那样的······”

“还有黑色的喀秋莎头饰，胸口有黑色的领结？”

“完全正确，不过，那个，请等一下······”

“靴子是黑色的······”

“嗯嗯，你现在在哪里？”牧田同学的声音有些焦急。

“社团活动楼。”我望着距我还有十几级台阶的活动楼说道，“在这里碰见了穿着爱丽丝戏服的女生······可她一见到我们就逃走了，莫非，那件衣服就是她偷的？”

“先、先等一下。那个，柴山君，暂且待机、待机。”牧田同学可能有些混乱了吧，“把偷来的衣服穿在身上什么的，不太可能吧。”

“也对。的确是无法理解的行为呢。”

“总而言之，先等一下。还不确定她穿的衣服就是偷来的吧，那个，还是我过去吧。我现在离你那里不远，大概三分钟内能赶到。”

“这样啊，要不还是我去——”

“不要啦，如果突然被男孩子拉住，说‘能不能把衣服借给我’，那个女生会很困扰的吧。”

的确如此呢。

“所以你先不要去啦，先待机就好了。”

她挂断了电话。

虽然她是这么说的······可是在文化祭那混乱的人群中，我并不认为牧田只要花三分钟就能抵达此处。再加上向女生说明和替换衣服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容我再犹豫下去了。况且，在牧田同学赶来的过程中，那位爱丽丝或许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至少我也应该把她找出来留住，直到牧田同学到这里吧。

我开始登上通往活动楼的台阶。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应该是有来电。

取出手机一看，却发现是陌生号码打来的。

“喂，您好······”

“你这家伙，在哪里？”

竟然是茉莉花。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呢？仔细一想，之前她有无数次机会偷看我的手机就是了。

“那个，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去做？现在给我马上回教室。”

我停下脚步，站在了台阶上。

“那是因为、因为遇上了一些事······嗯，隔壁班发生了一些事故，然后、然后我必须得去帮忙不可······”

“呵呵，”我感受到电话另一头，她那平静的声音底下隐藏着些许因愤怒而产生的责难之意，“为什么不服从我的命令呢？”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只剩十分钟了······必须快点赶过去······”

“是吗？你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了呢？”

“才、才没有背叛什么的······”

“那就给我回教室。这是命令。重新开始监视蟑螂男。”

“可是······可是······”

我紧紧握着手机，看着社团活动楼。

我绝没有背叛茉莉花同学的意思，相反，只要是她的命令，无论多么怪异的事情我都会照做。如果遵从了她的命令就能帮上她的忙的话，那我自己也会非常欣慰吧。

服从她的命令，也就是我留在她身边最好的借口。对于从未被谁所需要、从未和谁在一起的我而言，她的身边是我唯一的居所，唯一可以让我安心的地方。

所以，我不想失去那个地方。

不想破坏那个地方。

但是。

但是······

小西同学她，看上去非常不甘心。

自己所在的C班也好，隔壁的D班也罢，对我来说都不是安心的居所。我几乎不曾为他们做过任何事情。

所以才不能和他们好好地交流，不能好好回答他们的问题。

然而，脑中却不断回荡着为筹办女仆咖啡店而努力着的他们的身影。想来，D班也是这么拼尽全力地筹办话剧的吧。为了这仅仅两天的活动，奋斗着并乐在其中的大家，齐心协力地做着同一件事情，这样的景象让我难以忘怀。

“茉莉花同学······”

我的手指上传来手机那冷硬的触感。我深呼吸了几下，终于又登上台阶，来到了活动楼入口。

“非常抱歉，但是，真的没多少时间了。等到一点之后，我会按你说的做。监视蟑螂男的事情会接着干。其他的任何命令也都一定会照办。”自己那笨拙的话语，听上去着实可悲，然而那却是不折不扣的本心流露吧，“而且，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可是反正蟑螂男要等到傍晚时分才出现吧？我这边的事情到一点就结束了。从一点开始，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茉莉花同学，监视蟑螂男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必须从一点之前就开始呢？”

其实，茉莉花原本的命令也是从一点才开始监视吧。既然这样，她为什么那样责备我呢。完全不能理解。简直让人感到有些不合情理、荒谬不堪。真是意义不明。

为了将自己的焦虑完全倾诉出来，我握着电话对她这么说道。相应的，又对茉莉花接下来有可能做出的回复感到恐慌。“不服从命令的家伙，我可不需要”，如果被这样抛弃了的话，可就完蛋了。然而，茉莉花暂时什么都没说。我怀疑她会就此挂断电话，随后从我面前彻底消失。和她所说的背叛正相反，我非常害怕失去她。

“你这家伙，在哪里？”

“那个，社团活动楼的门口。”

又是数秒钟的沉默。几声噪音之后，她的话传入了我的耳中。

“给我跪下。”

“你说什么······”

“跪下，请求本小姐的原谅，今天就对你这家伙网开一面。”

我握着手机，哑然失语。远处隐约可以看见那栋废墟大楼的影子，她一定正从那里看着我吧。

“不跪吗？”

“那个······”

我看了看周围。虽然不是杳无人迹，但就我所在的高度来讲，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但是······

“好······”我小声答应道。突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说话的口气也唯唯诺诺，完全没有气势。长裤沾染上了地面上的尘土，我做出和平常在那栋大楼里仰视她时一样的动作。

“万分抱歉！”

低垂着头颅，带着少许不甘心，我用力说道。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微妙而有些无聊的叹息。

“可以了。事情结束之后马上联系我。”

随后她挂断了电话。

真是可悲啊。被女孩子随心所欲地使唤，顺口争辩了几句竟然被勒令跪下认错的我，真是太可悲了。还是说，只能做个老实人的我就是个笨蛋呢？可以断言的是，在听到她说“事情结束之后马上联系我”时感受到了一丝温柔的自己，绝对是个笨蛋。

我站直了身子，推开活动楼的大门。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争取时间。只剩五分钟左右了，能见到那位爱丽丝吧——

铁制的大门推起来却非常轻松，进门之后，我闻到了一股灰尘的气味。

笔直延伸的走廊左右分列着几个小房间，却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气息。

然后——

“怎么回事······”我大声问道，有些难以置信。

爱丽丝消失了。而眼前的光景，正如同我之前所妄想的那样。

走廊里放着脱下来的戏服。

黑色的喀秋莎连衣裙，以及白色的长袜。

难道说脱下衣服的爱丽丝就此消失，去了仙境吗？

在零乱的衣物前，我木然呆立着。

6

“你这家伙，真的只有记性还说得过去呢。”

她冷冷地眯着眼睛，抬起下巴，无聊地说道。

废墟大楼五楼，放着茉莉花同学寝席的卧室。她此刻正瘫坐在那把古董椅子里，有些疲倦地看着我。

“为什么记性这么好，那几门考试却考不好呢。比起如烟雾般消散的爱丽丝来，还是这点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感到颇为狼狈。

渐渐地，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失去了光彩，室内也随之晦暗了起来。和往常一样，我以跪坐之姿向她说明了事件的大体经过。

在爱丽丝消失之后，我将那套戏服交给了赶来的牧田同学。她有些困惑地歪着头说道：“果然是被偷了吗？可是，为什么要穿偷来的衣服呢。搞不明白。”话剧的开演时间不得不延迟，主办方将魔术部的表演调到前面，那套戏服总算在开演之前平安送达了。那之后我和茉莉花取得了联络，又跑回教室，继续监视蟑螂男。当然，直到五点，蟑螂男都没有出现，而随着文化祭第一天的活动终了，我返回废墟大楼，向她报告。

“但那个女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偷的衣服？还有，为什么要穿着偷来的衣服呢？完全不能理解。从社团活动楼消失也是······”

活动楼是幢单层小楼，我检查了走廊旁的所有房间，却没在里面发现一个人。随后从后门赶来的牧田同学说这一路不曾遇到什么人。唯一没能调查的地方就只有女厕所而已。难道说那个女生把穿着的戏服脱下之后，躲到厕所的隔间里了吗？这又是为什么呢？还有，用来替换的衣服又在哪里？我和小西同学一起看到的爱丽丝可是空着手的，没有拿着替换的衣服。莫非是事先放在了活动楼中的某处吗？

这位少女从展示板隔出的密室中偷走了那件戏服，而后又忽然消失在同样是密室的社团活动楼。真是搞不明白。

“先别管这件事。”茉莉花似乎对爱丽丝的真实身份毫不关心，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开一旁桌子的抽屉，用轻快的语调说着，“该怎么惩罚你这家伙，本小姐可是考虑了很久呢。”

“哈？”

我保持着正坐的姿势，凝视着她那穿着编织马甲的背影。换下来的制服衬衫此刻放在那张床上。

“能捡到这东西真是太好了，看起来还能运转，万一出了什么事故，我这里也有相应的道具，所以请放心。”

她拿出一个由厚重金属板拼接成的金属块，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住，食指优雅地勾住这东西上的一部分。

“请问······”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下吧，“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手枪哦，”茉莉花侧脸对着我，爽朗地回答道，“看到了还不明白吗，你这家伙？”

她到底是从哪里捡来这东西的？

不，现在的问题是，她拿这东西出来，到底想干些什么？

茉莉花将左手放到那个东西之上，拉了拉这漆黑武器的上端，随着一声沉重的金属音，亮闪闪的枪管在我眼前晃了晃。

她将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我，眯起了那对猫咪一样的眼睛。

“站起来。”

正当我茫然失语之际，她已站在了我的身前。向上看去，茉莉花依旧带着一成不变的冷淡神情，唯有嘴角微妙上扬。而将视线下移，在百褶裙的下方，是那对微微泛红的大腿，并排而立。我没能站起来，只是将视线投向她的大腿，仿佛要从那上面剥离出什么一般，仰望着她。

而她轻抚着那把自动手枪，对我说道：“稍微会有点痛，给我忍住。”

一边斜视着我，茉莉花一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唇。接着，用枪轻触有些濡湿、柔若无骨的粉唇，就像要吮吸什么一般。这是何等不吉的一吻啊。

“站起来。”

她总算把枪从自己的唇边移开了。而如同被催眠术所操控了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体已如她所愿站了起来。靠近那生硬的枪口，甚至可以看到茉莉花留下的口红印，闪着金子一般的光芒。

“不准闭上眼睛哦。”

枪口。金色的金属。不知通向哪里的黑暗洞穴。枪口慢慢靠近，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了，只感到那东西抵在额头。“那个······”

应该不是真枪吧？但就算是空气枪，在那么近的距离被射到，还是会很痛的吧。我感受到了自己混乱的气息。扳机。淡淡地涂着指甲油的粉色手指。轻轻地放了上去。

隐约可以看到茉莉花的贝齿。

“不准闭上眼睛哦。”

我不断眨着眼睛，却始终不能安心。脑内不断模拟着接下来会感受到的痛楚，预测着，并与现实对比。肩膀则因紧张而耸了起来。明明可以逃走，我却一步都没动。

是因为被吓得腿软了吗？

还是说，我其实期待着她施与自己的惩罚呢？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地、慢慢地，渐渐变得响亮。还有自己的呼吸声、周围的噪声，以及那并不属于我的律动，此刻都听得一清二楚——茉莉花身体的一部分，也会通过抵在我额头的枪口，传入我的身体吧——我是指她按下扳机的动作，会间接触碰到我吧。我此前从未碰过茉莉花，而通过这把枪，竟然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感受她的律动，也算是一种初体验吧。

扳机上的手指动了动。

是种什么程度的疼痛呢？我想起了在电视上看过的用改造枪射穿金属罐的影像。

扳机被扣动了。

我还是闭上了双眼。

紧咬着嘴唇。

沉重的铁器敲打的声音。

像被弹簧打到了。

还有那刺痛耳膜的刺激。

额头处微微传来振动和金属的震颤。

我暂时屏住了呼吸。

可是，并不疼。

睁开双眼，我看到茉莉花同学依旧表情冷淡。她拿开了手枪，一脸得意。

“还以为要被射死了吧你这家伙，其实既没有装实弹，也没装空气弹呢。”

我总算缓过劲儿来。像要说什么一样张大了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我把手放在胸口，用眼神向她诉苦，所看到的却是一双因为满足而眯起的妙目。

“吓······”我总算发出了声音，“吓死我了啊！”

茉莉花却耸了耸肩，把手枪扔到了床上。

“看到你这家伙那懦弱的样子，我就满足了。”茉莉花背对着我走到窗边，拿出望远镜看向学校的方向，“那么，来说说你这家伙拼了老命追逐的那位爱丽丝吧。”

“什么？”

“想听？还是说——不想听？”

“想、想听，非常想听。”

我连忙摆出倾听的姿势。此时才发现茉莉花正弯着腰，以便使用那台天文望远镜。而她那白皙的大腿，就完全暴露在了非常短的裙子下。如果我也弯下腰的话，应该能看到些风景吧。还有她那翘起的臀部，使我因被她愚弄而生出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心脏在剧烈跳动，和通过手枪和她共同度过的紧张时间。

“为什么衣服会消失呢？解决了这个问题，社团活动楼里的谜题也自然迎刃而解了。”

似乎只是听了我的说明，茉莉花便知道答案了。

“但是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啊。”我说道，观察着周围。一般来讲，听她说明时，我都是跪坐着的，那么现在弯下腰、跪坐下来的话，也不会不自然吧。如此一来，就能缩短和她的距离了。“更衣区用隔板和其他地方隔开来了，最后使用的是小西同学。纱知同学也能做证，之后没有其他人使用过那里了。还有，纱知同学还说，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没有其他人进入过更衣区。”

“那么，小西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嗯······准确的时间不是很清楚，应该就是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那个，十一点的时候，有子同学因为要吃午饭的关系把戏服脱了。根据纱知同学所说，最后使用更衣室的是小西同学，所以她应该是十一点以后更衣的吧。”

我陈述着自己的想法，可悲地弯下了腰、跪坐在地上。面对正毫无防备看着望远镜的她，我慎重地抬起了视线，就像舔着她的双腿一样仔细地看着她。

“你这家伙，好像完全误解了那个叫纱知的小姑娘的话呢。”

“难道说，她说了谎？”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得不怀疑所有人的证言了吧。我像在探寻珍宝一般抬头望着。最喜欢的汉堡里的肉一定要留到最后再慢慢吃，如果一上来就吃光，可就浪费了。这就是我对她刚刚吓到我的报复吧。我的视线徐徐上移，最终到达茉莉花大腿内侧的深处。马上就能看到了，那百褶裙下的秘密花园——

“不是那个意思，”她突然抬起头，回头看着我，“你这家伙，本应仔细想一想纱知的证言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你产生了误解，进而推导出纱知并没有为之做证的结论，因此产生了混乱。”

“没有、没有为之做证的结论？”

似乎对望远镜失去了兴趣，她站直身子，伸了伸懒腰，有些莫名其妙地俯视着我。

“假定你这家伙刚刚把自己记得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那么纱知并没有为有子在十一点时换下戏服做证吧。她根本就没提到有子换衣服这件事。”

“咦，可是······她说为了避免吃饭的时候弄脏，所以十一点的时候换了衣服······”

哦，这一信息是牧田同学告诉我的。

“纱知所说的，只是最后使用更衣室的是小西，以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没人进出过那里，只有这两点而已。请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也就是说，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包括小西在内，没有任何人进去换过衣服。而小西的更衣时间，是在十一点之前。”

小西同学的更衣时间，的确是我从“她是最后一个换衣服的人”这一信息逆向推理出来的。可是按照茉莉花的说法，有子难道在十一点之前就换下了戏服？或者说，牧田同学说了谎？可是······

“可是，衣服被盗是事实啊。总不会是有人把穿在有子同学身上的戏服偷走了吧。那么，有子同学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换下了衣服？”

“说到底，那套戏服根本就没有被偷。”

“这是什么意思······”

“消失的并不是爱丽丝的戏服，而是名为有子的演员。”

我呆呆地看着她。茉莉花微微歪着头，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这家伙······”

“怎么了？”

“靠得真近啊。”

“对、对不起！”

我连忙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向后退去，这个动作看上去委实有些奇妙。

而茉莉花同学则跷着腿坐到了床上。应该是看望远镜看累了吧，一直以那个姿势看望远镜，腰会很疼吧。该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本以为她说话的时候绝对能看到的！

“消失的是有子同学，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恐惧地仰视着茉莉花。不过那交叠在一起的大腿感觉也不错。我装出深思熟虑的样子，偷看她两腿之间的空隙，想象着自己被那样夹着的话，大抵会醉死在那片芳香之中。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子穿着戏服消失了。牧田说的什么十一点的时候她为了吃饭而换了衣服的证言是谎话。所以说，纱知说的最后换衣服的是小西，以及十一点到十二点间无人出入这两点都是真的。而且，纱知的原话是这样的吧：‘从那时起，一直到真姬你过来找衣服期间，都没有人出入过。’有子既没有脱掉戏服，也不曾为了换上学生制服而使用更衣室。只是消失了而已。”

“这又是为什么······”

“理由很容易想象吧。有子并不想站上舞台，很可能她就是想让全班的演出泡汤，所以才带着戏服一起消失。换种说法，其实就是一种逃避。另一方面，牧田却一心想要让演出成功——意识到有子本人失踪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就把整个事件，从有子的失踪，转换成寻找丢失的戏服。同时她可能也在通过电话和邮件劝说有子赶快回来吧，至少劝她把戏服交出来。她曾说若是找不到衣服，就只好向你们班借女仆装了。那么，有子怎么都不肯出现的话，她应该也准备好了备用演员吧。”

有子同学原来是穿着戏服逃走了啊。这么说来······

“那我们在社团活动楼看到的——”

“就是有子吧。所以当你们准备向她搭话的时候，她认出了小西同学，立即逃跑了。”

“可小西同学也应该认得出她啊——”

刚说出口，我便回想起了某个重要的事实。

“啊，原来如此！小西同学那个时候没戴隐形眼镜。”

所以小西同学才会理所当然地把有子同学当成了cosplay爱丽丝的女生。

“那时牧田应该说服了有子，让她把戏服还回来吧。同时她还要准备给有子换上的衣服。给她换上的或许是制服、或许是运动服——当然这不重要。她们应该还约定了，在人迹罕至的社团活动楼里的卫生间更换衣服、拿回戏服吧。可就在准备这么做之际，却发现你们俩也来到了活动楼附近。”

所以牧田同学那时那么拼命地阻止我的行动，是为了不让我看到有子同学。有子同学恐怕在活动楼里换完衣服之后，就直接从后门离开了。牧田同学则把这件事完全伪装成了一起不可思议的偷窃事件······

“有子同学究竟为什么要逃跑呢······”

小西同学明明那样说过——我很清楚有子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这一步，绝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

“过于轻信班上的同学，将周围人的期待全部背负到自己身上，把玩笑话当真的可怜人······”茉莉花像在吟诵什么古老的故事一般，“那个班本来准备的是别的项目吧，最后是通过抽签才决定要演话剧的。在我看来，当时整个班级里，把话剧作为第一选择的人应该没多少吧，所以之后服装和道具的准备才会耽搁了很久。想要出演话剧的高中生本来就很少。”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说起来，那时的确有很多班级选择话剧作为文化祭的项目，可到了高中，这样的情况便很少了。因为觉得站在舞台上很羞耻，所以没什么人会提这个项目。

“这么说来，有子同学······”

是被强行分派任务的吧。

被教室里的同学们强行分派任务，明明是外行人，却要扮演戏剧的主角。

“一开始，她肯定还以为这是全班同学对自己的期待吧，可能还将出演主角这件事当成自己融入班级的途径。然而随着文化祭日益临近，她才渐渐发觉，自己不过是只替罪羊而已。”茉莉花这么说道。

的确，有子同学的名字读作“yuuko”，可还有一种读法，也可以读成“arisu”，和“爱丽丝”很像。[3]恐怕正是因为这个无聊的理由，她才被推上了主角的位置吧。

恐怕她只是想帮上大家的忙罢了。

恐怕她只是相信，无力的自己能打破那堵厚厚的高墙。如果这么做的话，就能和大家融为一体了。所以才背负上大家的期待，回应了大家的请求，只是为了和大家成为朋友。

我低着头。

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状，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干燥的嘴唇因为想要说些什么而颤动着。

“原来我所做的那些事······完全没有意义啊。”

我还以为自己能帮上忙呢。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帮上忙，才违抗了茉莉花的命令。

即便我真的找到了有子同学，又能怎样呢？只会让她更加困扰。而那些让她背负了如此多东西的人呢？恐怕他们当中也没有人会因此而特别高兴吧。这一切，只是用来消遣时间的恶作剧而已。就算是这样，我却还是奔走于人群之中，觉得自己为他人所做的事情帮到了那些人······

终究，我还是没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而且······”茉莉花冷淡地说道。

从远离我的地方飘来的话语，却一直那么严厉、辛酸、现实。

“你这家伙今天还让我这么不开心，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的视野渐渐地湿润、模糊了。为了忍住某些东西，我不得不像金鱼那样翕动嘴巴，妄图发出点声音。

“万分抱歉。”

因为······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吧。

其实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吧。

大家都回避着我、无视我，全是我自己编造的谎言。

大家擅自决定了文化祭的主题，没问我的意见，这只是一种被害妄想而已。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吧，我们班要在文化祭那天办女仆咖啡店，大家早就征询过我的意见了。而那件事之后，玛丽同学还对我说：“你去D班那里帮忙了吗？真是辛苦了呢，送给你一杯果汁，”牧田同学也对我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和谢谢。至于小西同学，更是在和我对上视线时大方地展示出可爱的笑颜。不愿意和对方视线相交的，其实只是我吧。所以才没能注意到大家的温柔。如此惧怕大家的温柔的我，无疑是可悲的吧，所以才将不能融入众人之间的事实归咎于对方。

其实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啊。我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只是单方面地疏远大家而已。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啊。

“所以，我觉得要是在文化祭上的话······就算是我，也能做点什么吧······”

从关着的窗子透进学校广播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我痛哭流涕的丑陋声音。被沉默支配着的魔女的卧室里，困着凄惨的我。

“说什么呢？文化祭可不是今天一天就结束了啊。”

茉莉花那慵懒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另外，从窗外传来的广播中，作为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女生正配合着掌声和欢呼声如此宣布道：“第一天的活动就此结束，大家明天继续加油。”

“柴犬。”

我抬起头。

只见茉莉花横靠在床上，看着我。那张脸依旧惨白，四肢则像尸体的残肢一般无力地瘫着。她伸出一只手，指着我。

“本小姐口渴了。”她这么说道。

而我在她的手掌里，发现了两枚百元硬币和两枚十元硬币。

“那个······”

“本小姐口渴了，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

“啊，好、好，不好意思。”

接着，她便如睡去一般闭上了眼睛。我只得从她那只搭在床上的白皙手掌中拿下那二百二十日元硬币。其间，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掌心，那是一种温和而柔软的感触。和这感触相反的，是如尸体一般冰冷入眠的女孩子。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她。

不过，二百二十日元？

“那个······这些钱太多了吧······”

“这是本小姐和你这家伙两个人的份。既然看到了你这家伙那副可怜的嘴脸，就给你一些奖励吧。给我快点去买。”

如果每人一百一十日元的话，就只能去学校里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吧。茉莉花同学似乎喜欢喝番茄汁，一定得给她买那个不可。

我将二百二十日元拿在手里，站直了身子，向门口走去。一瞬间，我有种茉莉花正回头看着我的错觉。

我觉得她说不定正观察着这边，因为感受到了这样的视线。

可是当我回过头时，却见茉莉花如尸体一般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白衬衫之上，她那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披散着。

我走下楼。一百一十日元，能买些什么呢？必须得走到学校的自动贩卖机那里啊，这有些伤脑筋。

文化祭不是今天一天就结束了。

我走出废墟大楼，迈步走回学校。首先得找到食堂外面模拟摊位附近那个有卖番茄汁的自动贩卖机，之后······

之后必须赶紧回去。尽可能地快。

还要回一趟教室，对小西同学说出这样的话：“明天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在门口检录也行、发传单也行，打扫、贴海报，还有最后的收拾，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我。真的都可以。

如果我确实可以做些什么的话。

请让我和大家，待在一起吧。

注释

[1] 男主角真名“祐希”的日语读音为“yuuki”文中的姐姐称他为“yuki”。“yuuki”为男性名字，少了一个“u”音的“yuki”则为女性名字。

[2] 日语中“牧田”的发音为“makida”，“真姬”则为“maki”。

[3] 在日文中，“有子”既可以读作“yuuko”，也可以读作“arisu”，后者的读音与日文中“爱丽丝”的片假名读音完全相同。

《废墟中的少女侦探》（3）相泽沙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