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来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由内容传播进化到模式输出，出现了新的现象，可从翻译模式、付费机制和原创体系三方面，对比由中国本土的网络文学“起点模式”国际化而成的“起点国际”模式和由海外自发生长的粉丝翻译网站Wuxiaworld孕育出的“Wuxiaworld”模式的异同。在“起点国际”模式和“Wuxiaworld”模式这两条道路的竞合中，中国本土的文学模式成功国际化，不但使中国网络文学的世界影响力大为提升，更有可能推动世界性网络文学的诞生，并为其提供一种中国方案。

关键词：网络文学海外传播 Wuxiaworld 起点国际

作者吉云飞，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北京100871）。

若以2014年12月翻译网站Wuxiaworld（武侠世界）的建立为开端，中国网络文学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已跨过了4个年头，并一路以网络时代的“光速”在飞驰，于极短的时间内便创造出全新的文学景观。2015年，美籍华人赖静平（网名RWX）创建的Wuxiaworld在一年内就获得百万级的英文读者，并催生出众多粉丝翻译网站和翻译小组。2016年，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情况为国内所知，受到学界、媒体、政府管理部门和业界的高度关注。年底，Wuxiaworld与阅文集团达成版权协议，由粉丝组织渐变为商业网站。2017年，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小语种的中国网络文学翻译网站陆续被发现，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翻译生态更加丰富，世界影响力持续提升。更关键的是，这一年阅文集团旗下的海外平台起点国际筹备建立。

2017年5月15日，起点国际（webnovel.com）正式上线，在2018年根本性地改写了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格局。起点国际依托阅文这一中国最大的网络文学集团在资本积累、内容储备和技术运营方面的优势，打破了Wuxiaworld一家独大的局面，甚至可以说，没有给其他的英语翻译网站留下生存空间。在起点国际吞并原本在粉丝翻译网站中排名第二的Gravity Tales，Wuxiaworld收购曾排名第三的Volare Novels后，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领域更是形成了起点国际和Wuxiaworld双峰并峙的态势。这带来的远不仅是翻译网站间的此消彼长，更在翻译模式、付费机制以及原创体系等多方面引起了革命性的变化。

起点国际把在中国环境里生长出来的“起点模式”输出到海外，使中国网络文学的“走出去”从内容传播升级到了模式输出，尤其是以“起点模式”为蓝本建立翻译小说按章收费的机制和建立英文网络小说原创体系的尝试，更显示出了其借助全球风景最好的中国网络文学这20年来的独特发展经验打造世界网络文学的野心。固然，这一网络文学的中国模式在过去一年多的海外历程中也接连遭遇各种水土不服，在进行多次更“接地气”（或许应当称为“接海气”）的调整后才勉强扎下根来。“起点国际”模式虽然是以中国网络文学的“起点模式”为根本，但并不是对其的机械复制，而是一种海外化、国际化了的中国模式。

自发生长出来的Wuxiaworld，作为最早也一直是最大的中国网络文学翻译网站，在阅文集团进入这一领域后，也被催逼着更快地完成了商业化的进程，从一个粉丝译者和粉丝读者的聚集地，很快进化成了有粉丝基因的商业网站，形成了一套“Wuxiaworld”模式。无论是Wuxiaworld还是起点国际，正在进行的都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前所未有的文学交流事业，更可贵的是都初步形成了各自行之有效又并行不悖的模式。在2018年出现的“起点国际”模式与“Wuxiaworld”模式不仅是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里程碑式的事件，从全球媒介革命的视野来看，还有可能会是某种世界性网络文学诞生的先兆。

一、“起点国际”模式与“Wuxiaworld”模式的建立

“起点国际”模式与“Wuxiaworld”模式的正式形成，虽发生在2018年，却有一个较长时间的酝酿过程。2016年年中，中国网络文学在英语世界被粉丝自发翻译并获得数以百万计读者的情况被北大网络文学研究团队介绍到国内，[1]很快引起业界的重视，行业龙头阅文集团也注意到这一新领域并准备介入。起点国际上线前，阅文集团与在粉丝翻译网站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Wuxiaworld曾有过短暂的蜜月期。2016年12月1日，阅文集团与Wuxiaworld达成了一份“十年之约”，让后者获得了大部分正在翻译的来自起点中文网的小说版权。凭此，Wuxiaworld才从“游击队”一变为“正规军”。然而在接下来近半年的谈判中，双方从合作走向竞争。表面上看，这是因为Wuxiaworld不接受阅文集团控股的要求，但更深层面是资本驱动与粉丝自治的复杂矛盾，我们并不能简单地将上市公司阅文集团指认为大资本的代表，同时天真地认为Wuxiaworld就是纯粹的粉丝团队。阅文集团曾经携带并且现在也仍然有很强的粉丝属性，Wuxiaworld的背后也同样有强大的资本驱动或者商业化的欲求。准确地说，这是在不同发展阶段的资本和不同文化传统的粉丝之间的矛盾，也是以原创和中国本土为立足点的阅文和以翻译与英语世界为根本的Wuxiaworld之间发展逻辑难以调和的冲突。

对于阅文集团来说，海外市场以一种如此突然的方式浮现出来，自然是一次意外之喜。这样一处新的世界市场，给在国内处于领先地位同时发展也面临瓶颈的阅文提供了一个无限的想象空间。尤其是近一两年来，订阅收入增长的放缓和IP市场的冷却，给2017年在香港登陆资本市场的阅文集团带来不小的压力。海外市场虽然不能立刻带来收益，反而需要不断投资，但未来足以引人遐想，也可以作为宣传的亮点来提振当下的信心。因此，阅文集团对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介入果断而迅猛，在2017年1月就上线了起点国际预热版，当时阅文集团和Wuxiaworld的合作还相当密切。显然，无论收购Wuxiaworld的计划是否成功，阅文都一定要做自己的海外平台。这不仅是为了追求最大的市场份额，更是为了主导海外市场的发展逻辑。

这种一定要获得主导地位的战略，一部分来自于对资本市场的考量，同样也源自对自身在网络文学领域的专业能力的自信。作为阅文集团领导核心的“起点团队”，在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过程中长期占据主导位置。“起点模式”虽在“起点中文网”发生和发展，但多年来都是被普遍仿效的行业标准，奠定了中国网络文学的基本形态。在走向海外的尝试中，阅文集团当然不会主动放弃这一在过去十多年间不断完善并以之战胜了诸多对手的“起点模式”，去学习当时虽极有生命力但还非常原始和粗糙的“Wuxiaworld”模式。何况，阅文的野心远不止在于打造一个翻译网站，更是要借此机会建设一个英语的原创网络文学平台。

在邵燕君看来，“‘起点模式’包括两个层面：地基层面是以VIP在线收费制度为核心的生产机制，在此机制上，生成了网络类型文模式——‘起点文’。VIP在线收费制度以‘微支付—更文—追更’的形式，将网站、作者和读者的利益诉求扭合在一起；以用户为主导的作品推荐—激励机制，如投票、争榜、打赏等，充分调动粉丝经济的生产力，将‘有爱’和‘有钱’结合在一起；书评区的互动以及‘老白’（资深粉丝）‘粉丝团’的出现，加强了网络文学的社区性和圈子化；白金作家、大神作家、签约作家等职业作家体系以及全勤奖等福利保底制度的建立，保证了作者的批量培养和作品的持续产出。”[2]

然而，不论“起点模式”在收费机制、读者互动和作家培养方面做得再好，现在它要面对的仍是一个迥异的海外生态，不得不根据形势做出相应的调整。起点国际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从2017年10月Alexa全球排名7000多跃升到了2018年底的3000多名，同期Wuxiaworld的全球排名由1000名左右降到1200名左右。在巅峰时期，起点国际的流量一度接近Wuxiaworld，但也遇到许多波折，甚至因为凭借版权和资本优势而采取的对译者的强硬态度和对按章收费制度的强力推行遭到粉丝的围攻。更核心的是，这一模式是建立在阅文集团的巨大投入和持续亏损上的，可持续性如何还有待考验。

在起点国际的刺激下，Wuxiaworld在2018年也基本完成了付费机制的成熟化和翻译体系的职业化，一种“Wuxiaworld”模式已然诞生。“Wuxiaworld”模式是一种由精英粉丝主导、粉丝集体协商，在海外粉丝自发翻译、自主传播的基础上和充分考虑粉丝接受度的情况下适度商业化和全面职业化的模式，是更适应英语世界的文化环境和网络氛围的生产机制。

“起点国际”模式和“Wuxiaworld”模式的差别很大，但面对的问题是相同的，即如何找到好看的小说并把它翻译好，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个作者—译者—读者—网站都能接受的正循环系统。面对这一共同的问题，两者在付费机制、翻译模式和原创体系方面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

二、付费机制的差异：起点国际的按章付费与Wuxiaworld的预读付费

起点国际上线时，粉丝翻译网站中还没有任何一家有成熟的付费机制，在2018年前，甚至连建设一套付费体系的想法都被大部分海外读者乃至译者认为是一种对社群的背叛。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起点国际将中国的网络文学付费机制强力输出到海外，粉丝翻译网站自行从免费走向收费还要更长的时间。而中国网络文学从免费到付费的跨越随着2003年起点中文网VIP机制的成功建立就已经完成了。作为阅文集团核心的“起点团队”再清楚不过，从免费过渡到收费必然会引起读者的强烈不满，但一个行业要做大必须要有一套能够实现正循环的商业模式。从中国本土生长出来的“起点模式”在国内已经高效运行了15年，虽然海外的环境极其不同，但这一模式的生命力是经过检验的，也是阅文团队最熟悉的。

付费机制的建立是循序渐进的，起点国际尽量把海外读者的反感降到了最低。整个2017年，起点国际都在用各种方法获取读者，在这一打基础的时期，暂时的免费阅读当然是有必要的。2018年，网站的用户增长在达到一定规模之后逐渐变缓，读者的阅读习惯也逐步养成，起点国际就开始推出付费机制了。付费机制的推行分三步走：第一步是上线“video advertisement model”，让读者必须看一段广告才能解锁新的章节，持续一段时间后使部分读者的心态发生变化，表示愿意接受花钱免广告；第二步是试运行付费机制，即“premium program（VIP）”，这一机制在2018年2月18日开始试运行，此时读者可以自行选择看广告或者付费；第三步是在2018年5月15日即起点国际正式上线一周年时，取消了“video advertisement model”，正式推出“premium program（VIP）”，让读者只能按章付费。

起点国际上的虚拟币名为“Spirit Stone”（灵石），规定099美元可以兑换50个，这和国内的模式相同。不同的是，起点国际上的翻译小说并不是统一定价，而是根据小说的质量、速度和热度与译者协商确定。截至2018年底，起点国际上已有超过四十部需要付费的VIP小说。较低者每章需4块“Spirit Stone”，约008美元/章；较高者每章需15块，约030美元/章；一章需要10块“Spirit Stone”的小说占比最高，约020美元/章的费用大概是国内价格的十倍。在付费机制推出的前期，起点国际开展了不少优惠活动以培养付费习惯，实际上1美元大约可兑换60个“Spirit Stone”。同时，网站还提供了诸如签到、评论、投推荐票等获得赠币的途径，使不愿意付费的读者也可以看到一定的VIP章节。这极大地增强了起点国际用户的活跃度，使评论区和社区获得了远超Wuxiaworld的热度。

在起点国际仿照国内的“起点模式”推出付费机制之后，Wuxiaworld推行付费体系的阻力就大大减小了，在2018年4月2日，也上线了一套预读付费机制。网站创始人赖静平没有选择借鉴中国网络小说的按章收费，首先是因为强制要求每一个读者付费在根本上违背了粉丝社群的初衷，更重要的是，他判断这一套体系并不特别适合英语世界的生态。第一，刚刚出现不久的中国网络小说与在英语世界已经极度发达的其他娱乐形式诸如游戏、电影相比并没有优势，免费是吸引读者的重要手段，全面收费必定会导致读者的大量流失以及盗版网站的兴盛；第二，定价的标准也很难确定，Wuxiaworld的读者来源非常丰富，而北美地区的读者和来自拉美、东南亚地区的读者所能承受的价格有天壤之别，定价高则付费读者太少，定价低则收入不够。[3]

最终Wuxiaworld推行的是一套预读付费机制，这一“提前看”的模式与按章付费的“起点国际”模式有根本差别。这一机制运行的秘密在于，Wuxiaworld上正在更新的每一部小说都有大量加更的隐藏最新章节，只有付费购买信用点（Site Credit）才能看到。对于不愿付费的读者，每周也会有若干章节解锁，只需要等待就能一直免费阅读，但付费读者会始终比他们早看到更多的新章节。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等就免费”的模式在韩国也是网络小说的主流付费机制。诞生在娱乐方式更加丰富和网络文艺更加发达的环境中，网络小说的商业模式被迫更加灵活。这一模式让有付费能力的读者有足够的付费意愿，同时保障了大多数免费读者的利益。截至2018年底，Wuxiaworld上共有可“提前看”的小说29本，译者和网站一般按照七三分成，译者能拿到绝大多数的付费收入。每本小说根据译者的意愿以及翻译的状况、隐藏章节数目和校对情况的不同，“提前看”的等级与价格也有不同，其中可供“提前看”章节最多的Talisman Emperor（《符皇》，萧瑾瑜），读者可以每月花费500美元提前看150章，而最少的Against the Gods（《逆天邪神》，火星引力），则最多每月花费20美元提前看4章。

　三、翻译模式的合流：Wuxiaworld的职业化及起点国际的粉丝化

　翻译问题是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关键问题。在Wuxiaworld创始人赖静平于2014年开始翻译奇幻小说《盘龙》（Coiling Dragon，我吃西红柿）之前，无法设想会有人去自发翻译一部几百万字的中国网络小说。就算是在《盘龙》大获成功，Wuxiaworld在一年的时间内吸引了百万级的英文读者之后，一些基本的问题仍然不知该如何解决：新的译者从哪里来？开始翻译之后如何坚持下去？怎样保证翻译的质量和速度？然而，Wuxiaworld建立四年之后，其已拥有了29个职业翻译/翻译团队，小说的翻译质量也没有因为“日更”而降低，普遍达到或接近专业翻译的水准，这得益于Wuxiaworld翻译体系的职业化建设，以及在职业化前提下的专业化。

和创始人赖静平一样，Wuxiaworld的译者都是从中国网络小说的读者转化而来，加入较早的译者普遍经历了读者—业余翻译—半职业译者—职业译者的过程。Wuxiaworld的译者全部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其中很多是华裔美国人、在中国留学的老外、自学过汉语的欧美人，还有不少人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受中华文化影响颇深的地区，汉语通常是他们的第二语言。几乎所有译者都是在Wuxiaworld上看过翻译成英文的中国网络小说之后，才走上翻译道路的。在建立之初，Wuxiaworld就特别重视翻译的质量。新译者通常需要把自己翻译的小说先发在Wuxiaworld的论坛上，在保持相当的质量持续翻译一定章节之后（一般是50章或两个月左右），再由赖静平亲自审核，通过之后才能入驻Wuxiaworld。新译者进入Wuxiaworld之后，网站会要求一定的更新速度。同时，网站会要求每一部书所形成的翻译团队中一定要有编辑的存在。这些编辑也都是由读者转化而来，他们不需要懂汉语，只要有比较高的英语水平和文学素养，能够在新的章节正式发布之前进行简单的编辑、校对即可。

在发展初期，译者大都是凭借兴趣业余翻译，更新的速度虽有一定要求，但几乎都是每周两三章的水平。随着网站流量的增长和广告收入的出现，Wuxiaworld把广告收入按照每部书的点击量占总点击量的比率分配，译者开始获得一笔不错的稳定收入，也有了加快更新速度和提高更新质量以争取更多点击的动力，从纯粹的业余状态开始进入到半职业状态。

这种业余和半职业夹杂的状态大概在2015年就形成了，但只维持了大约一年的时间。随着Wuxiaworld的壮大，网站不得不更加正规和专业起来，也就慢慢开启了译者体系的职业化。Wuxiaworld最早采取的方式是因势利导，鼓励读者捐赠。面对普遍较慢的更新速度，海外读者和国内读者一样难以忍受，但对于译者近乎免费的劳动，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催更”。于是，Wuxiaworld建立了一个捐赠制度，规定读者每捐赠一定的数额，译者就会在每周的保底更新数量之上加更一章，这个数字由翻译团队自行确定，通常在20—80美元之间。加上广告收入，好的译者的总收入已经比较可观，这就推动Wuxiaworld的翻译体系全面半职业化。

虽然已经开始出现半职业的译者，但在Wuxiaworld拿到小说版权之前，这仍几乎是一个纯粹的粉丝译者和粉丝读者聚集地。想翻译什么小说由译者自己挑选，广告收入按贡献分享，捐赠收入更是直接打到译者提供的账户上，由各个翻译团队自行分配。赖静平更像这个自治空间的大总管，在协商的基础上制定和维护一些基本的规则。然而，迫在眉睫的版权问题和越来越多的商业事务和外部影响，使得Wuxiaworld的治理结构必须要做出改变，翻译机制也自然要随之变化。最直接的刺激是，起点国际建立之后，凭借资本优势，开始以每章大概50—80美元的固定价格大量招聘翻译（这与当时Wuxiaworld中等收入水平的译者相当），并以重金（最高年薪达数十万美元）从Wuxiaworld等翻译网站挖人。同时，起点国际依靠版权上的垄断地位，禁止非起点国际的译者翻译任何来自阅文集团的小说，已经开始翻译的小说也拒绝再授予版权——除非他们选择到起点国际来。外部力量的介入大大加快了Wuxiaworld建设职业译者体系的步伐。

无论是要让译者全心投入到翻译工作中去，还是要在起点国际的资本攻势下保证译者队伍的稳定，Wuxiaworld都势必要想办法增加译者的收入，使他们能够从半职业甚至业余状态进入职业状态。单凭增长缓慢的广告收入和少量的捐赠收入肯定做不到译者的普遍职业化，Wuxiaworld必须要建立收费机制。在2018年建立的预读付费体系中，译者拿到了总收入的大头。同时，Wuxiaworld通过严格控制新作品的上传数量——后来者起点国际的翻译书库中已经拥有超过200部小说，而Wuxiaworld刚刚超过50部——保证了读者不会过于分散，译者的平均收入也就不会因网站的扩张而降低。到2018年底，Wuxiaworld上的译者几乎全部将翻译中国网络小说作为了自己的正式职业。

起点国际从上线之初就仿照国内的职业作家体系，想建立一套职业译者体系，应当说，这一尝试基本是成功的。面对海外的特殊环境，起点国际也做出了相应调整，吸取粉丝的意见，将原本颇有些生硬的体系改造得更加海外化和粉丝化。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起点国际在2018年将译者的收入模式由最初单一的按章取酬丰富为可以选择分成模式，一般是按照网站、作者和译者之间3∶3∶4的比率，译者的分成比最高。同时，还推出了独具特色的作品推荐机制来解决要翻译什么样的小说的问题。在起点国际建立初期，要翻译哪些小说通常是服务于阅文集团的总体战略尤其是IP导向，海外市场严重依附于国内市场。新的推荐系统让译者先翻译一部分章节，在积累一定量之后，由读者进行票选，排名前列的就正式上线，靠后的则可能中止翻译，这就赋予了读者更多的选择权和发挥能动性的空间。

　四、原创体系的有无：起点国际的“重金力推”与Wuxiaworld的“无为而治”

　在数以百万计的的中国网络小说的英语读者中，必然会产生想借鉴自己所喜爱的中国网络小说类型进行创作的作者。早在2016年，粉丝翻译网站Gravity Tales上就诞生了最早的学习中国网文套路开展原创的英语网络小说，其中最为著名的是Tinalynge创作的Blue Phoenix（《蓝凤凰》），这是一部典型的有穿越和重生元素的玄幻小说。在起点国际介入原创领域之前，相对于翻译小说，原创小说处于绝对的劣势，读者不到前者的百分之一。直到起点国际力推英文原创小说的发展，将中国的职业作家体系部分移植到海外，原创领域才开始兴盛。

在常规的分成模式之外，阅文集团投入重金在起点国际上复制了国内被俗称为“低保”的新人作者激励制度。加入付费机制的海外作者，在小说上架的前四个月只要每月上传4万字以上的章节，就算当月订阅收入没有达到200美元，也可以获得起点国际补足的每月200美元的收入。每月上传字数越多，保底的收入越高，4万至6万字是每月200美元，6万至8万字是300美元，8万字以上是400美元，这样，保证了作者在上架的前四个月至少能获得800—1600美元的收入。当然，为了降低资金压力，这一保障体系并不像国内那样基本是没有时间限制的，而是只有前四个月。

即使如此，截至2018年10月，起点国际已经拥有了超过3000名注册作者，超过6000部英文原创网络小说，一种以中国模式为源头的世界性网络文学创作由此诞生。当然，这一现象的意义暂时也不用夸大。小说数量是作者两倍的情况以及原创书库中到处可见的作者弃更声明，也显示出当前作者普遍的不成熟，乃至只能“混低保”的状态。不过，根据《中国青年报》的报道，起点国际也有相当成功的新人作家，“西班牙作家Alemillach的作品Last Wish System（《最终愿望系统》），长期占据起点国际原创小说海外月票榜前三，并成为网站首部签约进入付费阅读模式的原创作品。Alemillach在起点国际上写网文，第一个月写作收入就已超过3000美元。”[4]

相比翻译小说，原创的影响力仍然远远落后。起点国际当下唯一的小说排行榜“Power Ranking”，被分为了翻译小说和原创小说两个子榜单，榜单排名由读者投给作品的“Power Stone”（“热力石”）决定。在2018年12月，翻译小说榜单排名前三的作品分别获得的“Power Stone”数量为：85586、68150、61404，而原创小说前三则是：14337、14049、12982，两者差距极为明显。但由于原创小说刚刚诞生，作者缺少创作经验，取得这样的成绩已很可贵。

不过，对于这些英文原创网络小说，海外读者的评价并不高，普遍认为还是对中国网络小说既有套路的不成熟的模仿。这也可以看到，中国网络小说的“起点模式”对英文原创小说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不只是体现在外部的付费机制和作家培养体系，更深入到日更的创作模式和典型的写作套路中。英文原创现在的影响力虽小，但拥有媒介优势的网络小说，今后在英语世界会有怎样的未来，值得继续追踪观察。

Wuxiaworld则几乎没有发展原创小说，网站上只有6部原创作品，其中一部分还已经停止更新。两家在原创方面的取舍虽受“公司基因”（起点中文网是原创网站，Wuxiaworld是翻译网站）的影响，但主要还是经济实力问题——Wuxiaworld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支撑一个庞大的原创作者培养体系，只能在原创方面无为而治。暂时看来，这一短板对Wuxiaworld还没有产生影响，在读者阅读量有限的情况下，翻译小说预计在未来几年内都足以满足其需求。

舍去原创之后，Wuxiaworld把有限的精力集中投入到翻译范围和渠道的开拓中。2018年，除中国网络小说，Wuxiaworld 还上线了6部韩国网络小说的英译本。同时，Wuxiaworld终于打通了英语世界的主流阅读平台——亚马逊。由赖静平亲自翻译，也是最早在海外引发读者追捧的Coiling Dragon制作而成的8部电子书登陆亚马逊后，反响颇好，截至2018年底，共卖出15821册，收入37723美元，[5]获得了一定的盈利。这让Wuxiaworld有底气继续聘请职业编辑精心编辑网站上已经完本的优秀作品，并把它们源源不断地送上亚马逊。

结语：一种世界性的中国网络文学是可能的吗

网络革命在全世界发生，网络文学在中国风景独好，这一现象有着种种历史、文化和媒介方面的原因，已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中国本土的文学模式的成功国际化，不但使中国网络文学的世界影响力大为提升，更有可能推动世界性网络文学的诞生，并为其提供一种中国方案，丰富其发展模式。

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四年的奇幻漂流，既使中国网络文学的阅读群体扩展到全世界，也让中国网络文学的生产模式进入到英语世界。而中国网络文学在全球的翻译、流通和再生产，虽然还缺少震撼性的事件将它的意义突显出来，但每一个环节都显示出其勃勃生机，正处在蓄势待发的时刻。中国网络文学的世界性不在于某种世界级文学奖项的加持，更不依赖于某些权威人物的认定，而是期待于网络文学本身的被阅读和被接受。只要中国网络文学在世界范围内获得比较广泛的翻译、阅读、接受和再生产，就可以认定这一文学是世界性的。一种世界性的中国网络文学的诞生，不在此时，但它的未来是值得期许的。

注释：

[1]最早的采访发生在2016年7月，参见邵燕君、吉云飞：《美国网络小说“翻译组”与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专访Wuxiaworld创始人RWX》，《文艺理论与批评》2016年第6期

[2]邵燕君：《网络文学的“断代史”与“传统网文”的经典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年第2期。

[3]观点来自赖静平与笔者的长期交流，经赖静平本人审定。

[4]沈杰群：《中国网文出海外国人能懂也能写》，《中国青年报》2018年11月13日，第12版。

[5]来自Wuxiaworld提供的后台数据。

“起点国际”模式与“Wuxiaworld”模式——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两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