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北伐

插播了一些花边新闻，让我们再回到985年，高丽和北宋对辽国形成夹攻之势。萧太后和韩德让一合计，这个忍不了了！

辽国做了两手准备，对高丽派出使臣请和，同时国内积极准备东征高丽，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却也成功的震慑了高丽。多年积威，高丽王本来对夹击大辽就心怀犹豫，当下未敢轻举妄动。

辽国吓住了高丽，得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北宋。

986年，宋太宗发起雍熙北伐，试图收复燕云十六州。

从后周到北宋，这已经是第三次针对燕云十六州的北伐了。这块地区，也就是今天的京津晋冀一带，对于辽国和中原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燕云十六州.jpg

对于中原政权，燕云地区地势险峻，太行山脉横斜其间，北长城纵横联结。这个地方，北面是游牧民族出没的草原大漠，东面是不断有少数民族政权崛起的白山黑水，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面对异族的入侵，就有了天然的屏障。燕云十六州以南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游牧铁骑一来，就只能使用步兵的血肉之躯来抵挡了，也就是当时宋朝人自嘲的所谓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子。

宋朝士兵

对于辽国，燕云地区除了军事上的作用，还有更深远的意义。此地相当于大辽的特区，是和契丹本土不同的农耕文明，汉人的文化、农业、手工业、商业都很发达，辽国在这里搞一国两制，这里是整个国家走向文明进步的窗口和希望。

一开始，宋军攻城略地无往不利，辽兵节节败退丧师失地，看上去很有希望一雪前耻（宋太宗第一次北伐，高梁河之战大败）。宋军一直打到涿州，62公里之外的幽州，仿佛在大宋骑兵的一个冲锋之下就能攻克。

就在这时，宋太宗发出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停止前进！

这道命令给了辽国整军备战的时间。

宋军的进攻出其不意，一开始让大辽的守军猝不及防。但是经过了几天的慌乱之后，面对大举进攻的30万宋军，辽国稳住阵脚，在前线开始战略收缩，主动放弃了一些城池。主帅耶律休哥知道，宋军倾巢而出，以目前大辽在燕云地区的兵力，绝不足以取胜，只能坚守不出保存实力。

在后方，萧太后调兵遣将，甚至拿出压箱底儿的皇帝卫队御帐亲骑，支援耶律休哥。同时，无数的征兵使者带着皇帝的命令，奔赴白山黑水之间，贝加尔湖湖畔，日本海沿岸，在广大的契丹本土上“可汗大点兵”。

这就是游牧政权的特点：兵民一体，国家无事，大家都是平民，可以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找块牧场放放牛，一旦有事，在酋长和头人带领下，所有男子都有义务自带武器、粮食和马匹，随军出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这些人，才真的叫做自干五！

一月之间，辽国征兵三十万，这三十万人，武器五花八门，装备千奇百怪，语言互不相通，只有战斗的意志同样的高昂！

三十万自干五嗷嗷直叫，只等着杀奔前线，手刃敌酋！

契丹士兵.jpg 契丹士兵

此时，中军大帐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萧太后。

萧太后一身戎装，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哪里还看得出来当初那个梨花带雨的小女人的影子？

平时韩德让看见的萧太后，要么穿着朝服，要么没穿衣服，今天这种扮相，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萧太后萌.jpg

人物赞曰：

打量这女将，好汉难胜她。
顶盔又贯甲，耀眼起光华。
头戴飞凤盔，上錾七星花。
相衬金叶铠，美玉放光霞。
狐狸尾，两肩搭。
雉鸡翎，脑后插。
八杆护背旗，风摆飘洒洒。
内衬丹红袍，外罩柳叶甲。
九股鋬甲绦，前后紧紧扎。
腰系珍珠带，尖刀两面插。
两扇鱼塌尾，上绣牡丹花。
生成芙蓉面，面似粉桃花。
苗条杨柳腰，年似十七八。
手使绣龙刀，胯下桃花马。

横眉立目女王范儿，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一身戎装打扮，粉面含威，笑颜带煞，让韩德让一时看得痴了。

“韩大人，漂亮吗？”

“亮，太亮了，简直不能直视啊！”

女王陛下微笑着抓住韩德让的手，让他搀扶着，登上眺望的高车。

萧太后亲自戎装披挂，出现在战场上，辽国士兵士气大振，纷纷大喊口号：

“太后万岁！”“萌即正义！”“女王大人赛高！”“为女王尽忠思密达！”“为你而战，我的女士！”

辽国士兵如下山猛虎，为了爱与和平，为了女王陛下的正义，前进！

宋军大溃，宋太宗下令全线撤退。在这次撤退中，有一支孤军没有收到命令，仍然按照约定，突进陈家谷口。这时本来约定在此会和的众将领都已经撤退，没有一支前来接应，这支孤军在绝望的战斗中战至最后一刻，最后一人，最终全部阵亡，主将被俘。

这位将军，叫做杨业，也就是杨家将中的杨老令公杨继业。

杨业尽节.jpg

杨继业本是北汉的降将，山西太原（时称晋阳）人。

979年四月开始，宋太宗赵光义猛攻晋阳城，在杨业的劝说下，北汉皇帝刘继元白衣纱帽，出城投降。

此次宋军四面合围，势在必得，赵光义撂下狠话，北汉的爸爸国大辽不敢来援，就把这个儿子放着不管了，反正也是干儿子，不心疼。

投石机日夜轰击，晋阳城墙被轰的千疮百孔；弓箭手昼夜不停，几百万只箭往往片刻就射的精光。总攻开始后的日子里，晋阳城的天气预报是这样的：

今日午后到晚间，箭雨。我军大量回收，十钱一支，请踊跃上交。

火风，今儿刮明儿刮后儿还刮。城市火险等级8。

石雹，南城附近请注意安全，出门请带金刚伞。PM二百五指数6级。

这种恶劣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月。五月初，晋阳城子城陷落，北汉军心浮动，马步军都指挥使背叛，晋阳城危如累卵，指日可下。

在这种情况下，杨继业的这个建议，绝不可以说是背主卖国，这个建议保住了皇帝的性命，却卖掉了太原。

皇帝投降了，太原却没有投降。太原的百姓们抄起门闩当武器，扔下瓦片当暗器，和宋兵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太原是一座坚挺的城市。

董安于（前面提过的直笔董狐的后人）当初为赵氏建造晋阳城的时候，柱子用铜做成，墙骨用荻蒿做成，拆了房子就能做成武器和弓箭。

三家分晋前的智伯领韩、魏、智三家兵马攻打赵无恤，合围晋阳，三月不下，城内“易子而食”，就是不投降！智伯智商挺高，想出了好办法，太原这块儿是个盆儿地，他掘开晋水，水灌晋阳，灌水进度条走到99%的时候，赵无恤派出战忽局局长张孟谈，半夜缒城而下，张局鼓动伶牙俐齿，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点醒了韩魏两家，韩魏阵前反水，智伯的军营变成了深水泳池，赵无恤反败为胜，天天拿智伯的脑袋当尿壶解恨。

智伯的那句话说得没错：“我今天才知道，水是可以亡人国的呀！”

宋太祖赵匡胤后来也来这里灌水，同样没能得逞。反而是在一旁围观的契丹使者总结出了灌水心得，赵匡胤撤退了，契丹军事观察员入驻友邦北汉，发现水退之后，晋阳城墙反而出现多处坍塌，这才明白，一味的灌水是不对滴，灌水之后适当的来点干货，效率会更快。

水灌晋阳.jpg 水灌晋阳

宋太宗腻歪透了这帮活老百姓，也腻歪透了太原这座盛则后服，乱则先叛的城市。

一向注重军纪的宋军，一反常态，纵兵大掠。拆迁办公室主任赵光义强迫太原百姓移民，让他们搬到并州和颇具内涵的“平晋城”，接着对晋阳城的原址火烧之后又灌水，水火无情，大兵无义，多少难离故土的活老百姓就这样成了死老百姓，多少太原女子就此成了宋军兵营中的军妓。

火烧晋阳.jpg

起初宋太祖赵匡胤起兵，定下了先南后北的原则，最终一统天下，却在这期间，让北方的契丹趁机坐大，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最佳时机错过了。

北汉是北宋和辽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宋太宗灭北汉，虽然是开疆拓土，可是，北宋从此直面北方的狼-辽国，很难说这是福是祸。

这个决定英明还是愚蠢，今天史学界还多有争论。

杨家将中写杨继业最后是撞死在李陵碑前，这是增加戏剧性的小说家之言，历史上记载的是杨业绝食三天，拒不投降，最后活活饿死，我不知道，那种死法更悲壮，但是，绝食这种死法，绝对是更需要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勇气。

据说，萧太后很欣赏杨业，希望招抚。因此在战前就嘱咐耶律斜軫，不要用暗箭伤害杨业，要生擒活捉，让他心服口服，否则他必不能降。结果恰恰部将耶律奚达是用暗箭射伤杨业然后活捉的，正如萧太后所料，未能招降，结果后来耶律奚达不奖反惩，背了处分。

杨业的头颅被割下来，传首九边。所到之处，辽军士气+10000，宋军士气-10000，士气低迷之下，已经攻取的领土也守不住了，辽国趁势全数收回疆土，双方边界回到战前。

宋太宗气急败坏，严惩杨业事件相关责任人，西路军主帅大将潘美被连降三级，团练使刘文裕和监军王侁被免官流放。

其实放了杨继业鸽子的主要责任在监军王侁身上。后来经过艺术加工，潘美以奸臣潘仁美的形象出现在杨家将里，着实冤枉。

这是在发邪火，要说这次北伐失败，杨业殉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宋太宗自己身上。

宋朝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唐朝藩镇割据的前车之鉴还是昨天发生的故事，宋朝对此戒慎戒恐。

当初宋太祖赵匡胤自己就是后周拥兵的大将，陈桥驿兵变，一夜之间被属下黄袍加身，改朝换代。所以从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时候就定下了以文治武的国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军，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杜绝了拥兵造反的同时，也削弱了宋朝的武力。

到了宋太宗，对领军大将的疑心病更加严重。

赵家的天下得之于后周柴氏孤儿寡母，本属不义。太祖赵匡胤的皇位传给了弟弟赵光义，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是大反常规。民间多有烛影斧声之说，质疑他得大位的正统和合法性。这样他也就更加害怕内部有人造反，可以说，宋朝是一个内稳态的朝代，他对内部稳定的追求远远超过对外部侵略的重视，对大将造反的担忧远胜于对外敌入侵的防范。

后来，宗泽北伐之所以不成，岳飞战功赫赫却惨死风波亭，都是有这种因素在内。

正是在这种心态之下，宋太宗搞出了一个跨时代的发明：阵图。

这是一个让辽国耻笑了一百多年的发明。后来宋辽友好，辽国人和宋国人在边境互市，开玩笑的时候都会说，我读书少你们不要骗我，我们辽国人好笨好笨的，阵图都不会画。就好像今天，台湾人说我们吃不起茶叶蛋一样。

宋太祖疑将，可他尚且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打仗就要给前线将领自主权，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随机应变。

宋太宗却在部队出发前，颁下一套阵图，交给领军的大将。交代他们不管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乃至于埋锅造饭，都要依据阵图行事。

这套阵图，宋太宗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平戎万全阵。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军事理论家赵光义同志的得意之作。

平戎万全阵1.jpg 平戎万全阵

平戎万全阵2.jpg 平戎万全阵八卦版

从现存的资料看，这套阵图还称得上是攻守兼备的好阵法。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哪怕是最完美的计划也不行。当变化产生时，计划就要随之更改，从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赵光义试图用阵图来遥控一场自己看不见的战争，只能让主将丧失灵活机动，成为傀儡，对战局绝无益处，不客气地讲就是脑袋有坑。

阵图画的好，败将做到老，做到老！

宋太宗在涿州给部队叫了停，也是迫不得已。

宋军占领涿州，看似攻势势如破竹，其实隐患早已种下。辽军撤出涿州是早有准备的，粮食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能破坏的设施都给破坏，连水井都给填死。

宋军占领的，是一座空城。

当然，这么说也不准确，起码希望王师解放的汉人百姓就不少。后来从辽地撤退，内附的四州之民就达到25万，宋军在撤退中还要掩护这些百姓，也称得上是仁义之师了。

此时，涿州城内的宋军，只带了五天的粮食。

军粮的运输，军饷的发放，都由赵光义自己掌握，如果他感觉不对，马上就可以切断粮食供应，这等于是大将在外作战，自家皇帝却在后方掐着大将的脖子。

这样一来，宋军的粮道就极为脆弱，随时有可能被拦腰切断。事实证明，恰恰是这一点，直接导致了最后的大溃退。

相比之下，对于辽国人来说，本土作战，军队后勤这种东西是聊胜于无而已，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自带后勤单位。自干五们自带马匹，而且往往一人有多匹马，随身自带盐、肉、奶酪和水。

辽国主要是骑兵，宋军主要是步兵。骑兵对步兵的战争，何时何地发起攻击，何时何地撤出战场，主动权都在骑兵这边。

这些因素加在一块，宋朝不败就没有天理了。

雍熙北伐，十几万精锐尽丧，开国老兵死的七七八八。这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北宋面对辽国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开始进入战略防御。

东亚三国演义：雍熙北伐.女王的正义